杨一世接过探子送来的舆图,对着烛火查看起来。
胥子期攻破了阳水城,一路打到了东原城外。眼见曲水城久攻不下,胥子期特地分出一万人,绕小道夹击曲水城。
午云卫军久久不至,朱善腹背受敌,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曲水城守军与城民死伤无数,最多两日城必破。
杨一世看着舆图沉思,曲水城紧靠黎州,黎州地势险恶,山高河深,要穿过黎州只能翻山越岭。麾下将士多善水战,不善林中作战,加上北地战马不耐山地,黎州定要多费些时间。
看来很难和胥子期汇合了,胥子期手中只剩九万兵马,他手中还有三十万兵马,分给胥子期十万兵马,胥子期或可与东原向氏一战。
据闻向氏是午云开国九族之一,以医术传世。东原是午云杏林圣地,拿下东原就切断了午云的医术命脉。
杨一世放下了舆图,转过头问:“先生,胥子期兵马不足,曲水城最快什么时间能攻下?”
他身旁的白衣老者抚着胡须,慢慢开口说:“这……依老朽之见,若是日夜猛攻,明日……将军就可畅行城中。”
“多谢先生,夜色已晚,先生先去歇着吧。”
老者告了声退,离开了帐篷。
杨一世抬头看着范尝,胥子期走后他身边只剩下左将军范尝,范尝行事谨慎,不喜奇袭,倒与夏决行事有些相似。
范尝微低着头,方才参事先生的话他听得明白,因南人多狡,大军夜间并未攻击,以防被偷袭。眼下胥子期在东原进退两难,急需支援,若是援军不能及时赶到,胥子期就是下一个朱善!
范尝重重地拱手说:“情势危急,请将军下令夜攻!”
杨一世有些讶然,范尝竟同意夜攻了。他一掌拍向木桌大声说:“好,立马召集将士,即刻夜攻,明日之内务必拿下曲水城!”
范尝戴上铁盔走了出去。
丑时,范尝率军夜攻,鼓声震天,火光照亮了长街。
朱善坐在石凳上,神情肃穆,殿中檀香寥寥,明月落在天井中。廊下的黑衣老者须发皆白,起身朝天井中的香坛走去。
朱善听着远处隐约的厮杀声,脸色越发沉重,城中兵马仅剩两万,如何抵挡得了杨一世三十万兵马。
老者手执长香,将香举过头顶,虔诚地对着神殿作揖,再缓缓转身将三炷香插入了香坛。
朱善低声问:“顾老先生,城中百姓已安排出城了吗?”
老者摇了摇头,指着神殿旁的小道说:“朱将军,您的恩情我曲水城铭记在心,老朽替曲水城百姓多谢您了。”
一个妇人从小道走出来,身后又走出不少人来。妇人走到朱善跟前躬身行礼说:“朱将军,曲水城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我们不愿离开,生不能守卫曲水,死也要留在曲水!”
云氏先祖将曲水重地交给了顾家人,不能守住曲水门户,任雍贼南下,已是愧对祖先。若是临阵脱逃,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没有人愿意弃城逃跑,午云百姓终生信仰各自的神灵,只拥护云氏皇族。弃城乃是懦夫,乃是叛祖,会被神灵厌弃,从此再也无法回到族人的身边,死生独自漂泊。对于信仰神灵大人的他们而言,死是永生之门。
一个年轻妇人抱着襁褓走了出来,向老者和朱善行了个礼,静静站到了廊下。很快神殿便挤满了人,老弱妇孺兼在其中。
朱善红了眼,欲言又止。
老者伸手阻止了他,苍老的声音回响在神殿:“还请将军成全,不要玷污了我等对神姬娘娘的忠贞。曲水顾家虽不如召陵巫家灵力高深,也想为将军、为太后娘娘出一份力。只要长公主还在,我午云终能延续千秋万载!”
朱善猛地捂住了脸,召陵巫家的惨烈结局至今仍在他眼前。他征战无数,见过太多弃逃的异族,日渐觉得午云百姓顽固,留得青山在,他日总能东山再起。
今日见了顾家人,上至耄耋老翁,下到襁褓幼儿,无一弃逃,他突然觉得惭愧。他竟忘了晋安大师的预言,倾云长公主日后会临驾天下,长公主还在,云氏血脉就不会断绝。
他是一国之将,岂能心有退意,杨一世要过曲水城,只能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日光毒辣,杨一世站在三楼朝城下看去,长街上血流成河,尸体横陈,虫蝇乱飞,发出刺耳的“嗡嗡”声。
他胃里翻涌,不适地松了松衣襟,汗水从脸上淌下。五月底的天太热了,他生在北地,竟不知南国闷热如斯。
往日在雍京看到倾云的侍女轻纱薄绸,他深觉轻浮骄奢,败落之国的宫女也敢作此打扮。等他到了午云,见到遍地轻纱的妇人,才知南国风习如此,他对倾云多有误解。
他看了一眼混在尸体中的各色轻纱软裙,南人固执如斯,明知城破仍要以卵击石,真真愚顽!
一个参将捧着水囊上了三楼,跑到杨一世跟前说:“将军,当心暑气,属下在房后取了些清水来,将军请用。”
杨一世接过水囊大口喝起来,一股清凉顿时从胃中漫延开,他舒了口气。风吹过,浓重的血腥气里有丝丝臭味。
他叹了口气说:“这样闷热的天气作战,尸体腐败极快,若是放任不管,易生瘟疫。今日攻下曲水,立即将尸体全部焚烧。”
“是,将军!”参将领命,连忙下了楼。
杨一世看着他的身影飞快地在长街穿梭,很快消失不见。远处神殿前燃起了火光,攻下神殿,便可过石桥,进入黎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