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急忙催促着崔家俘虏走开。
“噗噗!”一只夜莺飞到了木栏上,蹦蹦跳跳地啄着栏杆。
娄朔无奈地摸出米粒,夜莺欢快地鸣叫起来。
他有些吃惊地说:“将军,杨将军传信说想要借道流江……只他与那女子。”
夏决微微挑眉说:“杨一世与那女子?”
娄朔也觉得奇怪。
月色如水清澈,杨一世从主帐摸了出去,范尝在帐中替他打着掩护。
郑媛一身白裙,焦急地等在山道后。远处传来马蹄声,她急忙探出头张望,月色下杨一世疾驰而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杨一世轻吁一声,宝马慢慢停下了,他翻身下马,撑着郑媛翻上了马背,随即坐在了她身后。
两人离得很近,他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郑媛有些不适地侧了侧身,将包袱背得更紧了。
杨一世心头闷笑,低声说:“郑姑娘勿动,我们策马疾驰,晃动身子容易摔下去。”
郑媛僵直了身子,紧紧抓着缰绳。
两人迎着月色策马往流江城奔去,夜风夹杂着无名香气,官道两侧的湖面上散开了几圈涟漪,偶有游鱼探出水来。
两人疾驰了两天两夜,终于到了召陵城外,此时已是黄昏。
郑媛心绪万千,跳下了马背。眼前是奔腾的江水,自下马关流泻而出,一路淹过荒草丛生的江滩,流向南境。
她怔怔地看着江水,她只听闻召陵被沧江倒淹,却不知整座召陵城已经消失,昔日繁华的南境门户召陵城永远沉下了沧江。
昔日午云的第一雄关下马关成了泄口,满城江水自此泄下!
难怪赵太后不派人防守南境,南海诸部根本进不了召陵城!
她慢慢瘫坐在地上,她还以为召陵城只是没了活人,她可以自下马关入城,去梅杏长街祭拜。
她捂住脸失声痛哭,哭声悲怆,撕心裂肺地回荡在沧江边。
杨一世的心突然很疼,他站在她身后不知如何是好,既想拥着她安抚,又怕扰了她。
郑媛满心绝望,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和自责中,都怪祖父,都怪祖父,若不是祖父,她的少年怎会永远沉入冰冷的沧江水下。
她恍惚记起卫军南退,她托人往军中带信,信中多有埋怨,怨他久不回信,怨他满心先帝,怨他不回都宫,一直在怨他,怨他离她而去,徒留她在都宫守望。
那年夏祭,少年顾盼神飞,轻轻走到了她身边,欲语还休。
郑媛满心悲戚,若没有那场内战,她及笄后会是他的妻,与世间所有夫妻一般,三餐四季,共立黄昏,终究不可得,终究不可得。
郑媛哭声渐哑,她把脸贴在了地上,地面冰凉,像极了她被浸冷的心。沧江水出自雪山,终日冰寒,过南境仍不暖。
她慢慢爬了起来,神情木然地说:“令将军见笑了,多谢将军带我来召陵。”
杨一世皱了皱眉,他有许多话想问,又生生压下。她眼中的光熄灭了,整个人沉浸在死寂中。
郑媛脸色晦暗,咯咯地笑着说:“将军一路护我,着实辛苦,郑媛别无所报,郑媛有舞一支,本是为召陵亡魂备的,将军要看看吗?”
杨一世深深看着她,便是巫蛊之术,他也认了。
郑媛打开了包袱,一件红色长袍叠得整整齐齐的,正是她前几日绣的那一件。
她抖开了长袍,无所顾忌地解开了裙衫,白皙纤细的身上仅剩薄薄的亵衣。她静静穿上了祭服,大红色的祭服上黑云飘动。
杨一世气息微滞,直直地看着她。
郑媛神情肃穆地戴上了巫女面具,踏着石板开始扭动身子,随着火苗扑动,她身子扭曲似蛇,纤细的头颅不停颤动,似要与火苗融为一体。
火光下只见肢体雪白,祭服血红,黑云翻涌,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四周慢慢响起了鼓声,鼓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密。
她凌空翻起,血色盖天,火光四射,像落下了一场血雨。平地突然起风,吹起了她的祭服,她口中喃喃有声,吟唱起古老的巫咒,火光猛地蔓延开,燃成了一排,正好簇立在召陵城外。
风中传来呜咽声,隐有金戈铁马之声,鼓声急躁,石板上开始冒出红色的蛊灵,围在郑媛脚边。
“轰!”火光燃成一圈,将郑媛和杨一世围在其中。
蛊灵越来越多,随着吟唱声它们开始走进火圈,火烧得更猛了。
乌云蔽月,祭火燃了一夜,郑媛不知疲倦地舞了一夜,口中喃声未停。
天光自东方浮起,蛊灵渐渐消失,火圈慢慢消失,鼓声也越来越远。
“嘭!”郑媛砸在了石板上,血从面具下流出。
“郑姑娘!”杨一世惊慌地大喊,踉跄着扑到了她身前,将她扶起,她口中还在喃喃吟唱巫语。
他飞快地取下了她的面具,白皙的额上有一条细长的伤口汩汩冒血,他连忙撕开衣襟,慌乱地包扎起来。
郑媛已经陷入了癫狂,四肢飞快地擦着地面舞动,口齿不清地叫喃。
他只得出手点了她的穴,然而她仍在抽动四肢。
他心头大骇,他早该反应过来这是傩舞,南下途中听说过傩舞,起舞的巫女若是心有异念,巫术就会反噬,被超度的亡魂会吞噬巫女。
他蓦地想起她无所顾忌的神色,不由心头一紧,她似在赎罪,她是故意让亡魂吞噬,她想献祭给召陵水下的亡魂!
“嘶!”杨一世愤怒地撕掉了她身上的祭服,拿起她脱下的裙衫给她套上,用腰带绑了她的手脚,将软布塞进了她口中。
他的宝马昨夜受惊跑开了,眼下迟疑地站在远处看着他。
他吹了声口哨,黑色宝马抬蹄跑了过来。
他把郑媛放上马背,自己翻身上了马,拼命地护着她往南海诸部奔去。
她快不行了,气息越来越弱,南海诸部多异术,定能救她。
杨一世神色冷峻,策马跃入了南海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