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追款事迹只有科里人知道,但后来荣锦身上发生的下一桩事却是满城皆知,促使他提早结束了柜台生涯。
当年的工人下岗、农民进城,给双台市的街上带来两种古老的交通工具,一种是叫做“神牛”的人力车,据说这是国企改革中政府为保持社会稳定,帮助大批下岗职工再就业的创新思维;另一种则是畜力车,其中大部分是来自郊县农村的小驴车,市长除了鼓励下岗工人灵活就业、自谋生路外,还特殊点赞这些驴车为促进商品流通、加快城乡建设做出了卓越贡献,但这驴车和“神牛”相比,一个显著的不同就是情绪和精神状态不如“神牛”稳定,城里的东西和动静很容易让这些四脚动物受惊,隔三差五总有些或暴躁、或胆小、或幼萌的驴受到惊吓在城里马路上狂奔,当地人称这个为“驴毛啦”。
“驴毛”的时候一般连车老板都无计可施,拉车闸车必翻,就会车毁人亡驴残,只能把住缰绳控制住大体方向,嘴里替驴嚎叫开道:“躲开躲开!毛啦毛啦!毛驴毛啦!”如果碰巧车老板不在岗位上,那就只能目睹这头牲口在喧嚣的闹市中尽情地表演着刺激无比的独角戏,直到体力不支,瘫倒街头或突然幡然醒悟,浪驴回头。至于行人,碰到这种情况一定要躲得快快的、远远的,如果不幸被那牲口撞上,也只能自认倒霉了,毕竟十几亿人几十年只出了一个欧阳海,更多的人是无语凝噎干瞪眼的看客,警察也没招儿,动物园的老虎狗熊出来可以开枪打,这驴不吃人不咬人,何况还是领导表扬的“劳模”,躲在一旁让它耍够了也就完了。因为是经常发生,路人都有了躲闪的经验,不过,总有些特殊情况。
那天,按照银行监保部的事后分析,事件实属突发,当值护钞警卫和出纳员的在处理中缺乏经验,造成了一定损失,应当汲取教训,引以为戒,几十个字,简简单单地概括了整个事件,可从亲眼目睹的银行传达室看门儿老韩嘴里讲出来的,却是惊心动魄,扣人心弦,听得欧娜娜她们一惊一乍的。
事件确实没有监保部记载的那么简单,也没有老韩描绘的那么复杂。那天傍晚,就在银行门口,正在送款的荣锦和接款车的司机、警卫老万和一干路人正赶上了一起驴子受惊,飞驰的驴车上竟然没有车老板,只听路边有一跟着车飞跑的人扯着嗓子大喊:“都躲开!驴毛啦!”,正值傍晚,这条大街上很多下班下学的人,人们本能地躲闪逃命,刹那间给驴让出一条宽阔平展的路来,这头浑身油黑、白嘴白蹄白肚皮的萌驴蛮力十足,表演欲强烈,在两旁看客的呐喊注目下更是疯狂,鬃尾飘飞,四蹄腾空,在马路中央上演着亡命狂奔,驴车上空无一人,只绑着两个白铁做的、巨大的奶罐子,奶罐的盖子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奶罐子在颠簸中撞来撞去,牛奶洒得满车、满街都是。
接下来,像是有导演安排似的,从银行门口诡异地冒出来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颤颤巍巍地挪动到光溜溜的马路上,突然像一个木桩一样站在路中央,“快闪开啊,赶紧闪开!”荣锦和众人一起喊她,女人好像视力和听力都很差,怕是被吓呆了,只把一个鼓鼓的皮袋子紧紧抱在胸前,任众人怎么喊,就是站在那里不动。和低级动物不同的是,人受惊后是呆立而不是狂奔,而且在惊恐万分、不知所措、手脚失灵的时候还不忘把钱财保护好。
惨剧就要发生,很多人哎呀哎呀地惊呼,没有敢往上冲的,更多的是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呈现着看客的最佳状态。荣锦想冲上去,拦不住驴,也要拉开老太太,可两条腿一时也不好使了,只能跟着众人一样瞪眼张嘴,”完了完了!这下要出人命了!”旁人这时只能惊呼,毛驴不是老虎,但疯驴比老虎还可怕,这时谁冲上去谁就是烈士,不过,还是有机灵一点的人想到了拿着武器的银行警卫,“警卫警卫!开枪啊,赶紧开枪射驴救人!”
荣锦就站在端着散弹枪的警卫老万旁边,老万是个转业军人,平时老吹虚自己枪法多准,拿过全团射击比武第一,可这时也只是和众人一样呆若木鸡。按照老万事后的经验总结,他当时在想,倘若这件事不是突发,而是劫匪做的局,声东击西,让驴吸引警卫注意力,诱使警卫开枪射击毛驴,利用当中空隙,劫匪突然出现实施抢劫的话,他三个老万恐怕都被干掉了。他牺牲不足惜,重要的是银行财产不能受到损失。所以这一刻,他要做到沉着冷静,明察秋毫,不能轻易开抢。
“老万!开枪!”两只手还拎着钱箱的荣锦也没想太多,急声呼喊着老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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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枪啊,射驴射驴!”更多的路人也反应过来,帮着喊。
老万仍然一动不动,头盔里面像是没长耳朵。
众人一喊,驴耳朵倒是竖起来了,梗起脖子,瞪起驴眼,蹄下加劲儿,对着女人就冲过去,眼看还有两三米就撞上,荣锦急眼了,再犹豫就来不及了,那一刻他把一切置于脑后,或者说大脑一片空白,原地轮圆了胳膊,把足有十几公斤重的铁皮钱箱对准那头牲口就撇了过去,钱箱就像一捆集束砖头,翻滚着划了一条短平的弧线正砸到驴子的肋扇上,荣锦年轻力壮,又天天拎几十公斤重的钱箱,臂力很大,加上驴车迎头而上的速度,对那头驴子侧面的冲击力虽抵不上散弹枪,也跟土炮差不多。
猛然被钱箱击中,本来一往无前、气贯长虹的萌驴头和身体一下子歪向一边,脚步也跟着踉跄了几下,估计那一刻它一定是眼前一黑、跟蒙黑布的感觉一样,登时委顿了下来,不过驴车的惯性让驴和车子擦着老女人的身体斜着冲出十多米,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驴子站住了,脊梁和肋扇儿上冒出了血,再看女人,瘫坐在地上,不过还不忘护着怀里的皮袋子。再看封了封条、加了两道锁的钱箱被摔的“钱章”四溅,金光闪闪、红红绿绿的东西散落一地,其实里面的钱并不多,都是些十块五块的零钞,还有些硬币,但都是些新币,让荣锦一砸,驴骨一顶,一下子弄出个天女散花的效果,围观的路人一看,眼睛登时就亮了,人群中有人喊道:“哎呀妈呀!真金白银啊!”、“还是钱好使!你看你看!连驴都不毛啦!”、“还看什么,银行发钱了,不拿白不拿呀!”说话间几个胆大的开始往前拥…….
“都不准动!不准动!”荣锦急得直跺脚,扯着嗓子狂喊,可这时见了钱的人都“毛”了,有几个稍微停了停,看其他人还在往前拥,也就跟着挤,局面眼看就要无法控制。
“砰!”老万手中的枪响了,是朝天放的,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枪口还喷出一大股浓烟,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傻了,像雕塑一样立在原地,驴子又一惊,调转驴头,重整旗鼓,往前跑下去了,受了伤的驴子速度慢多了,不过还是引来围观者的惊呼:“驴又毛啦!撞谁谁倒霉啦!快躲开啊!”。
转眼间,围观的人已经被枪声和驴吓走了一半。
“快把钱收起来!”老万低声命令着荣锦,荣锦这才回过神儿来,赶紧过去用最快的速度把能找到的钱和章全都拢到已经变形的金属箱子里,勉强合上箱子,然后将其塞进钞车里,拉上铁甲车门。
“银行重地,赶紧离开!”空气中弥散着散弹枪的硝烟味和老万炸雷般的吼叫,老万一边驱赶着人群,一边往散弹枪里填充着子弹,其他警卫也从厅堂跑过来,帮着清理现场,驱散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