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政殿内燃着凝神香,香炉袅袅,却遮掩不住殿内的紧张气氛。
林琅应当是刚发完火,他扶着额,一贯清朗的气息,被焦躁烦闷围绕,手中朱笔未放,仿佛只是稍作休息就会继续理政。
流音留在殿门外候着,永宁独自端着参汤进入。伺候在一旁的余义瞧见永宁进来,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永宁动作一顿,正犹豫要不要原路离开,林琅恰在此时睁眸,遥遥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永宁的心跳就漏了半拍,脸颊蹭地发红发烫。她一直觉得自己大大咧咧,并不会因为甚事而露出小女儿情态,直到遇到了如明月清晖一般的林琅。
他就像是她黑暗人生中的一束光,让她觉得这人世间也有如此温煦的人,温暖着他想温暖的。
而她呢
幼年时永宁一直以为皇后是生母,便一个劲地撒娇讨好,只是皇后始终对她爱答不理,冷漠至极,皇兄又性子沉冷,整日只会雷霆手段在政海沉浮,管教她是也像对待他军中的属下一般冷硬。
久而久之,她性子就养得孤僻骄纵,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昭告世人她并非是无人宠爱疼惜的可怜人,瞧,她贵为公主,不就是潇洒肆意想干嘛就干嘛么。
永宁深呼吸,迎上林琅略带不耐的眼,道“林琅哥哥,听说你已经几日未歇好了,我亲手熬了参汤,趁热喝一点吧”
林琅将视线挪到姑娘手中的汤盏,并不回应,又去看站在一旁毕恭毕敬的余义“你说的”
“奴奴才不敢妄议陛下之事。”余义吓得忙解释。
永宁见状,也连忙摆手,道“不关余公公的事,是前几日大臣们在路上议论时,我恰巧在不远处,不小心听到了几句。”
“不小心”林琅唇角嘲弄之意更深,望着她的圆圆眼,就像要望进她的心里,“朱永宁,真的是你不小心听到的吗”
永宁极快地低头,心头一阵窘迫,半天才倔强地回“不是。”
“朱永宁,你皇兄当年逼得我旭国公主跳下城楼,你舅舅挽弓射箭击杀,这一切都是你们厉朝所赐,这两年本王容你在王宫住下已经足够仁慈,你还要如何”
林琅垂眸,继续处理手中政事,淡漠道“出去,以后不要再来。”
永宁死死咬着唇,眼中的泪花汹涌而来,她倔强地强行逼退,足下一转,就离开了朝政殿。
姑娘一走,林琅将手中朱笔丢开,疲累地靠在宝座上,问余义“你说,她何时才肯离开旭国”
余义为难地看了眼永宁离去的方向,牛头不对马嘴地劝“陛下,奴才瞧着,永宁公主是真的关心您。”
“可她是厉朝的公主。”林琅沉下脸,思绪仿佛回到两年前的酒馆,英气率性的女子执酒痛饮,是不拖泥带水的快意。
他微不可察地轻叹,指尖翻转,从堆积的奏折中拣出一封翻开,里头夹着一张女子的画像,颇具有异域风情。
他静静看了半晌,有些迟疑“如今旭国渐露颓势,这样下去恐南郊不保,眼下也只剩下唯一的法子。”
余义瞧了眼画像上突厥打扮的女子,知道陛下是不得已动了联姻的心思,只是一想起永宁公主两年来的嘘寒问暖,他这心里就是一阵不得劲。
林琅见他不敢接话,也没为难,只将画像交给余义,声音毫无波澜“突厥公主近日会悄悄来到江南游玩,让私卫盯着些。”
东郊军浩浩荡荡前行,总算提早到了南郊边境,正式与西南军会和。
朱裴策下令全军休整,只等时机成熟,就给突厥来一次猝不及防的攻击,好给旭国的军队争取喘息之机。
他连夜赶路,凤眸里尽是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胡茬,顾不得休息,就把几名主将叫到主帐中商议对策。
林木率先上前,道“殿下,属下在边境冷眼瞧了几天,突厥的火铳的确厉害,射程远、威力大,咱们要是按平常打法,恐怕不行。”
有一人便问“这突厥去年春末还被咱们摁得头都抬不起来,怎么短短一年,武器进步如此之快”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得其原因,一瞬间,将领们脸色都不大好看。
仍是朱裴策开了口“既然不可硬攻,孤先派一队先锋军潜入突厥后方偷袭,探探他们的虚实。”
众将领都点头,又肃声商议了几句,至夜半时分,纷纷离开了主帐。
朱裴策赶路一夜,早已疲累,他简单洗漱了番,便坐在榻前整理未处理的密报,留待明日再看。
动作交替间,袖中的荷包突然掉出,落在他手边的桌案上。因为撞动,荷包里头漏出几块极小的粉色碎片,正是那只已碎得无法修补的粉色玉镯。
男人像是丢了甚珍贵的珠宝,连忙小心翼翼地将碎片一块一块放回荷包,收紧荷包口中,贴着胸口放好,遂吹灯入眠。
入梦依旧是一片茫茫大雪,铺天盖地的雪将所有遮盖住,朱裴策正在此片雪海中盲目前行,天地间仿佛只剩了他一人。
两年来,这梦他不知道做过多少回,只是这次竟有不同。
远处的雪地中忽然出现了一抹窈窕的身影,要不是女子白色衣裙上的几片红,以及铺散在纤背的乌黑长发,就已经和这片银白融为一体。
朱裴策静静凝望着那姑娘片刻,只觉得如此熟悉。姑娘蹲在雪地里,像是在寻找什么,她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忽而回眸看向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