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妈。先抽血吧,不要耽误手术。”
霍长英忽的打断霍夫人的话。
他布置这一切,不是为了把周晓月推到卫沉那边去的。霍夫人把过多的关照放在霍长英身上,只会让周晓月更在意被忽视的卫沉。
这让霍长英发自内心地焦躁、不耐。
但是在周晓月看过来之前,霍长英又用新的笑容掩去了眼神里的暗色,抹去一切的负面情绪。
他自然是不会呈现任何瑕疵的。
人人都看着他,周晓月更应该看着他。
周晓月是投来了眼神。
那双黑圆的瞳珠轻微地闪烁,带着小小的感动和后怕。
看霍长英坚持,周晓月心里偷偷松一口气。
虽然她不像霍长英那样擅长社交,更不会猜人心思,但是周晓月也看出来了,霍夫人其实是不大高兴霍长英这么做的。
霍家这对母子的关系,好像比表面上更复杂一些。
霍长英的五官深邃,脸部的骨骼和肌肉走向流畅分明,和霍夫人更柔美的相貌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尤其是霍长英生得高大,比穿高跟短靴的霍夫人还要高出一截,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几分锋芒。
但当霍长英笑起来,那微笑勾勒,就像是从对面站着的霍夫人脸上一比一复制过来的那样,母子就又变得相似了。
他更年轻,更有活力,笑起来要比霍夫人更真挚一些。
周晓月一下子就站到霍长英那边。
她又鼓起勇气帮卫沉问出一句“手术都已经开始了,还要做什么检查吗,之前应该都已经查过了吧”
那位主任医生就在旁边解释。
“是的,输血肯定都是要经过确认的,近期体检报告显示正常那血液基本都是合格的,再加上血型能匹配就没有问题。”
然后他看一眼霍夫人,又补充一句“不过还是小心一点更好,我们就先抽取一小部分,密切观察一下有没有排异反应。”
霍夫人这才含笑点头。
医生都说没有问题,只是再多走几道程序防险,周晓月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周晓月“哦哦”地听完后,就安静地站到一边,让专业的人来做事。
她一后退,就挨到卫沉身边去了。
卫沉站在离手术室门口更近的那一侧,他神色微微紧绷,眉眼依然沉着,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他在说完应该说的话后,就自觉从退场,一直在自己的位置上保持沉默,任由霍夫人和医生护士对霍长英嘘寒问暖。
那位主任医生则不断地提醒护士操作小心,然后又对霍夫人说。
“您完全可以放心,第一医院的器材都是百分百消毒的,绝对安全至于抽血量,我们也会严格把控,绝对不会浪费血源”
在这些话语里,霍长英就是最重要的存在,仿佛他才是手术病人。
卫沉都尽数听到了,没有反应。
他也知道,这番周折不是为了他和他的母亲,只是人家不放心自己的儿子,要再筛查一遍。
只要不会耽误手术,卫沉就不会有疑议。作为一个接受帮助的人,他也没有提出疑议的资格。
他越是不说话,周晓月越是忍不住靠向他。
霍长英顿时抿住了嘴唇。
不止是卫沉没在听医生和霍夫人说话,霍长英自己更是无所谓,他只是展示出一种礼貌的聆听态度,实际上,他眼角的余光就没有离开过周晓月。
这时,护士要上前帮忙挽他的袖口。
“我自己来吧。”
霍长英淡笑着拒绝,然后他直接拉下拉链,把整件蓝白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同色系的长袖校服衫。
少年舒展开来的肩膀很宽,但是一点也不厚,恰到好处地撑起整具比例协调到完美的身体。
里面那件衣服没有扎进裤子,质地优良的棉料垂落下来,下摆处明显在劲瘦的腰处空出了一截,够勾勒出一架形状优越的倒三角身躯。
即便穿着衣服,也遮不住这具年轻身体的强健和有力,散发出一点青春的荷尔蒙气息。
护士比他年长,但离得这么近看着,都有点不好意思地脸红。
霍长英体贴地忽视护士的不自在,绅士而又淡漠。他只是用右手勾过外套,伸长手臂,越过所有人,单独递给周晓月。
“周晓月,帮我拿一下好吗”
“啊,好。”周晓月没有其他想法,直接就接过来。
她拿了东西,就下意识地和旁边的卫沉拉开一点距离,不想互相碰到。
但是把霍长英的校服外套抱到手里,她才发现霍长英穿的是最大号的,比她身上的这件更宽、更长,周晓月拿着其实有些费力,就先全部团在一起,免得两只长长的袖子掉下来。
卫沉侧眸看了一眼,垂着的手指轻轻一动,想要帮周晓月拿。
随后他合起手掌,放回腿边,按住自己的冲动。
这是霍长英的东西。霍长英特意交给周晓月,这本身就是一种宣示和警告。卫沉再插手接过去,就会变成挑衅和冒犯。
可他,只是舍不得看周晓月难受。
霍长英的衣服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更不会有破损,却在周晓月的手里揉作成乱糟糟的,挤压出不少褶皱。
霍夫人看着,没有说什么,脸上也还是笑意盈盈的,只是微微挑起眉。
卫沉忍不住开口,低声提醒。
“折一下,会更好拿。”
周晓月再低头,也发现自己把霍长英的外得太乱了,她难为情地应一声“好的”,连忙举起来抖开,对折又对折,勉强叠成一个还算规整的方形,再次抱到怀里。
外套在空气抖了两下,扑出微弱的淡淡薄荷气味。
周晓月收拢在身前的时候闻到了,感到一点点难以启齿的羞怯。
还好霍长英已经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坐下,而霍夫人也更关心霍长英,不再看她和卫沉,周晓月以为没人在意她了,悄悄地舒一口气。
她却不知道,卫沉和霍长英一直都在看她。
卫沉岿然不动。
霍长英压了一下唇边的笑意,自己卷起左手长袖,直到露出半截上臂。
他学过击剑、搏击之类的课程,也考过一些业余等级,那只修长的手从上臂、臂肘、下臂到腕部,线条起伏顺滑,皮肤光洁肌肉紧实,连血管都分布合适,描画清晰。
护士抽出针头,调试了一下,小心、仔细地找准血管的位置,顶着霍夫人和主任的注视压力,一针扎了进去,缓缓地推进。
皮肉被针扎得鼓起。
血液从霍长英的手臂里流入针头后的管道里,很快就晕出刺目的红色。
周晓月看着都觉得痛。
她还不至于娇弱到看别人抽血就吓得哭,但当真的看到血流出来,周晓月也紧皱着眉头,双眼荡动不安地盯着霍长英那边。她肩膀缩着,收拢手臂,都把怀里那件折过的外套抓出一道凹痕。
忽然。
一只手拦过来,遮在周晓月的眼前,刚好帮周晓月挡住了抽血那部分。
“没什么好看的。”
卫沉的声音在周晓月头顶响起,低沉得落下来,荡起轻微的涟漪。
周晓月的恐慌得到安抚,她微微镇定下来,又觉得不好意思,解释一句“我不是怕血,就是担心霍长英会疼”
“嗯呢。”
卫沉低低地应着,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在自己脸前遮了一下,然后他移开眼睛,看向另一处说“是我不喜欢看。”
他明明看出来了,是周晓月在紧张,但是周晓月不想表现出来,他也就不说,甚至说是自己的问题。
卫沉的手离得很近,周晓月能看得很清楚。
那宽大的掌心向着她,手掌上的纹路微深,五根手指紧绷地合着,指节长骨节大,修长分明,只是包着茧子和擦伤痕迹,显得粗粝。
周晓月不怕了,却感到一丝心疼。
卫沉的手,一看就知道,是做过很多辛苦的工作。他过得这样艰难,却反过来照顾从来没有吃过苦的周晓月。
她心里酸软成一片。
周晓月从卫沉的保护中钻出来,把他推到座椅上去。她哄卫沉的话也从生涩变得越来越熟练,“卫沉,你坐着,就看不到了。”
周晓月还信了,以为卫沉真的和她一样,不喜欢见血。
她总是慌慌张张,想要依赖别人,可当周晓月看到一个比自己更弱小的,也生出想要保护对方的冲动。卫沉比她更需要照顾。
一旦笃定这样的念头,周晓月奇异地找到了坚强的力量,不再那么惶恐了。
可是卫沉这样都不知道在医院待了多久的人,怎么可能怕血呢。他早就习惯了在各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讨生活,但是周晓月让他坐,他也就悉数照做,认真地坐在另一边。
周晓月自以为安慰到卫沉,就听那边说“抽取这些就够了吗”
是霍长英开口问的。
霍夫人示意停下,医生也说“够了,我们先试验一部分。”护士于是抽出针,拿出消毒过的止血棉片压在霍长英的手臂上。
霍长英自己按压住,略微皱了一下眉。
周晓月看到,也跟着皱了皱眉,她觉得一定是痛到了,怯怯地探过来问“霍长英,是不是很痛啊”
这还不像是抽血样,因为需要用到的血量大,抽取的时间还更长。周晓月感觉会更痛。
她眼神里流露出真切的关心,整张脸上都写满了忧虑,一点也藏不住。要不是她怀里抱着霍长英的衣服,她就要帮忙给霍长英按止血棉片了。
周晓月小声说“你揉一下,会好一些。”
霍长英轻轻勾了一下唇,又止住。
周晓月这样的关心,是对所有人的。她会关心霍长英,也就会关心卫沉。
霍长英不想要这种关心。
他要的更多。
霍长英的眼神轻微闪了一下,他收起笑,摆出一副正经的口吻说道“我倒没什么,手术顺利就是最好的。”
周晓月更觉得他好,连连点头。
霍夫人则在霍长英的旁边坐下来,和周晓月隔着,和卫沉隔得更远。
“莫医生的手术,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霍夫人笑着说“晓月,你不知道吧,当时我怀上长英的时候,身体刚好出了问题,找了好多医生都不敢打包票,最后是莫医生帮我治好了,还让我顺利生下孩子”
周晓月听得惊奇。
霍长英比她出生得更早,霍夫人说的那段时间,周晓月还在妈妈的肚子里呢。只是,她现在已经不确定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哪一位。
“莫医生这么厉害啊。”周晓月感慨完,转头就对卫沉说,“卫沉,那你可以更放心了。”
卫沉“嗯”了一声。
“我妈之前怀孕,也是莫医生治好的。”
霍夫人笑笑“这个我是知道的,刚才主任还给我看一下手术资料,和我说,当时就是我们两个病危的孕妇,让整个科都忙得团团转,还真是有缘分。”
霍夫人说着把目光投向卫沉,她对霍长英和周晓月认识的新朋友感到好奇。
在霍长英的对比下,卫沉有些瘦,而且沉闷。但他并不虚弱,更不呆板,在刚才的场面里依然还能镇定自若,让霍夫人稍微感到一些意外。
周晓月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