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崦嵫,暮色朦胧。
金暮黎拿着那张素笺,立在客栈门前,面带笑意。
素笺上没有姓名,也没日期,只清晰写着abcdefg……
一串拼音。
这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东西。
除了她,没人知晓它们,以及写它们的人,来自哪里。
虽然她是天界神兽,来这里有前因,但不排除时空缝隙出现时,有其它魂魄懵懵懂懂飘过来。
异空间的魂魄不归本空间冥界管辖,只能进驻别人身体。
要么夺舍,要么共用,要么赶巧正好对方死,尸体借由异界魂魄复活。
根据兰尽落和昱晴川的描述,那个叫妘青芜的男子,应该属于第三种。
可惜,那具身体是个残废。
真是既幸运,又倒霉。
原本,她可以不搭理这个和她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但想到那缕游魂在这里生存很不容易,又不远千里找上门来,总也该去见一面。
金暮黎叹口气:就当是可怜可怜他吧。
妘青芜很快出现在二楼楼梯口。
因太过激动,他竟想站起来。
若非小厮眼疾手快,捞扯一把,他得从楼梯滚下。
金暮黎边跨门槛,边招手笑道:“别急,北鼻,我来了。”
一句极具代表意义的北鼻,让妘青芜鼻腔发酸,泪盈满眶。
终于见到和他一样的人了。
在这满地陌生的世界,以后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金暮黎一步步踏着楼梯。
妘青芜的目光由低到高往上移,紧盯她的脸。
待到轮椅前,金暮黎很礼仪地伸出手:“你好,妘先生,我叫金暮黎,很高兴认识你!”
妘青芜一眨不眨望着她,眼泪流了出来。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更咽道:“你好,金小姐,我叫妘青芜,很高兴认识你。”
金暮黎一手与他相握,一手轻拍他的肩:“别哭,在这个世界,你并不孤单。”
妘青芜含泪点头又仰起:“我能要个拥抱吗?”
“当然可以。”
金暮黎俯身抱住他。
妘青芜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与她紧紧相拥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也像抱住失散多年的亲人。
夜梦天的脸,黑了。
金暮黎料到这家伙会吃醋,看都不看,就冲他的方向摆摆手,示意他不许出声。
夜梦天只能很憋屈地忍着,眼睁睁看自己娘子和别的男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
好悲愤。
好气。
可他也因这个男人,彻底了解了金暮黎的合魂秘密,知道苍穹广阔到有无数空间并列运行。
身处楼梯口,两人不可能抱太久。金暮黎推着轮椅,亲自将他送回房间,又关起门,聊了很久。
化成杜宗师模样的青羽早就被妘璎趁机请走,房里只有金暮黎、妘青芜,以及非要跟进来的夜梦天。
金暮黎拿他没办法,只好向妘青芜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夜梦天,也是我老公。”
妘青芜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惊讶道:“你已经结婚了?”
“不,我们是先上车,后买票,”金暮黎哈哈笑道,“还没去官府领婚书。”
以后也不会领。
妘青芜翘了翘拇指:“牛掰!”
金暮黎伸手拿茶壶要倒茶,却被夜梦天抢去,也不与他争,只勾着嘴角笑道:“有钱,能打,就是爷。即便有人想管,也没那个胆。”
“的确,”妘青芜点头赞同,随即,神色黯然下来,“可惜这具身体是个残废,家族声名再煊赫,也帮不上忙,使不上力。”
“那也不怕,”金暮黎将夜梦天倒好的茶递给妘青芜一杯,“妘家堡的势力那么大,又那么有钱,没人敢欺负你。”
她歪歪脑袋:“长得还这么帅,不知得有多少颜狗想嫁给你。”
妘青芜被逗笑。
金暮黎打量他的脸,目光又在他白皙的耳垂上游移,一边想象一边道:“理成碎发,再打个耳洞,戴上黑耳钉……我草,帅炸苍穹啊!”
妘青芜笑出声来:“你这脏话……现在听着好亲切,哈哈!”
金暮黎也大笑起来。
夜梦天越来越听不懂两人说什么,急得直转圈。
“你是屁股长钉子了吗?”金暮黎指指房门,“出去出去,绕得我头晕。”
夜梦天眨眨眼,面露委屈之色,大型宠物犬般乖乖坐下不动。
妘青芜看得既想笑,又想撵人:“夜大哥,我只是和暮黎聊聊天,把她当朋友,你不用担心的。”
“谁说我担心?我才不担心,”夜梦天死鸭子嘴硬,“她怀孕了,我只是留下来照顾她。”
妘青芜愕然,这才看向金暮黎并不明显的肚子:“几个月了?”
“几……”金暮黎没法儿答。
神兽怀孕到产崽儿不是按月算的,而是按天。
且孕期各不相同。
她是天界衍兽秘术的产物,一个娘,两个爹,谁知是一百天就产崽儿,还是两三年才生娃?
她若说怀孕还不到一个月,恐怕妘青芜会把她当怪物。
“最少有四五十天了吧?”还未想好怎么说,妘青芜已经自己把话接了过去,“我记得咱们那边四十五天就能化验检查出来。”
“你记得?”金暮黎看他的手,那手太漂亮,就像专门画画弹钢琴的,“以前做什么工作的?”
“我……”妘青芜低下眉眼,声音酸涩,“刚读完高中。”
“我草!”金暮黎忍不住爆了句粗,“那你亏了啊!”
妘青芜愣了下:“啊?”
金暮黎拍着大腿啧啧两声:“十几岁的少年,穿到二十几岁人身上,可不亏了嘛!”
“……”妘青芜短暂茫然后,噗哧笑出声,“你……你真是……”
金暮黎也笑,冲他抬抬颌:“哎,我说,不管咱们怎么死的,自杀还是他杀,为情还是为仇,既然来到这里,就不要再想那么多,想太多没意义。”
她顿了顿,敛容正色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再活一次,咱们不能辜负老天的好意。”
妘青芜望着她,许久,才笑了笑:“也许时间长了,我才能有和你一样的想法。”
金暮黎好人做到底:“你可能觉得自己很惨,但实际上……我来这里时,这具身体被仇人捅得到处都是血窟窿,没一处完好,我是忍着巨痛,拖着血糊糊的身体,一路爬到隐蔽之处为自己疗伤的。”
夜梦天抓住她的手,露出心疼之色。
妘青芜则惊呆了。
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看,我比你惨多了,”金暮黎继续道,“大量失血,又缺药,还得隐藏起来,不能让仇家发现已死之人复活,再追来补一刀。”
妘青芜矍然惊视,几乎失了语言功能:“那、那你……”
“怎么活下来的是不是?”金暮黎苦笑,“我认识止血草药,自己爬着找山洞藏身时,路上薅了点儿。等血止住,饿着肚子养两日,才忍着全身疼痛,重新找药。”
“你……”妘青芜垂下眼帘,声音微颤,“你可真坚强!”
“想活就得坚强,想活得好,更要坚强,”金暮黎道,“老天既然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就不能浪费。放任新的身体鲜血流尽,再死一回,我做不到,也不可能,毕竟,”
她的声音沉了沉,“没有人那么走运,魂魄刚离开那个躯壳,就能碰到才死的新身体。魂魄一旦根据本能游荡到冥界,久了,就会失去所有记忆,直至彻底消散。”
妘青芜愣了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金暮黎忽悠他:“我爸是道士,我妈是过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