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巷子,便有个婶子上前打听:“哎哟,你们是刚搬来的啊,这三个都是您孙女,三朵金花,有福气!” 老婆婆翻着白眼:“你这是骂人呢?这叫有福气吗?你家的福气是这样的?还三朵金花,三个赔钱货,我呸!” 老婆婆说着,一口浓痰吐了出来,差点吐到那大婶身上,大婶后退一步,哎哟,这是哪里来的野蛮人啊,咱们京城可没有这号人,还是离远点吧,太恶心了。 不到半日,新街坊是个不说理的恶老太婆的事,便传遍整条巷子。 当婆婆的叮嘱儿媳,不要招惹那家人,当娘的叮嘱自家孩子,千万别和那家的小孩一起玩,免得有啥事让她家给赖上。 总之,这祖孙三代搬进来才一天,就成了猫不闻狗不理。 因此,当那个蛮横无理的老太婆,和她那个看上去就可怜巴巴的大孙女一起出门的时候,巷子口说闲话的老太太小媳妇,以及正在玩耍的孩子们,全都不约而同把脸别到另一边,假装没有看到她们。 于是明卉和朵朵,便在一排一排后脑勺里走出了这条巷子。 她们来到离诏狱不远的那家包子铺,邓策一身青衣小帽,打扮得像是哪家的书僮,正愁眉苦脸地等着她们。 “嫂子.”明卉没理他,这孩子真没眼力见儿,你这么年轻,会有一个老当益壮的嫂子吗? 包子铺显然已经安排好了,三人顺利进入那条密道,又在密道里简单易容,变成一名太监和两名宫女,待到他们重见天日时,已经是在先帝炼丹的丹房里了。 与上次不同,上次丹房里没有人,而这一次,却早有一人在这里等着他们。 纪勉。 看到纪勉,明卉吓了一跳,并不是因为纪勉突然出现,而是因为纪勉的样子。 比起上次见面,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纪勉已经瘦到脱相了。 像是老了二十岁。 “纪大人”明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知道,纪勉对于霍誉亦师亦友,霍誉对他的感情,远远超过霍侯爷。 之前明卉只是知道纪勉重伤后身体一直不好,但是没有想到,会“不好”到这个地步。 纪勉微笑:“我这副样子吓到你了?没事,我只是伤了元气,葛巫说我只要好生调养,至少还能再活十年。” 他说得云淡风清,可是明卉的心里却很难过,最多只能再活十年了吗? 做了母亲之后,她的心比以前柔软了。 明卉没有说话,等着纪勉继续往下说。 “听小邓说你要进宫,我想了想,进宫也好,有些事也要告诉你了。” 纪勉身体虚弱,只说了几句话,便已是气息不稳,他顿了顿,让自己缓了缓,这才继续说道:“你可能会想,以霍誉今时今日的地位,以及他在飞鱼卫的重要性,理应不用再去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吧?” 纪勉声音温和,如同寻常的家中长辈,明卉低着头,沉默就是她的回答。 纪勉继续说道:“在对于司琴以及郑玉珠等人的审讯中,我们有了一个猜测,那便是蔡九峰命不久矣,而他的那些干儿子干孙子们,已经在暗中结盟,并且分成了几股势力,表面上最大的势力是老大和老七、老九以及十三十四十七这几个,他们奉老大为主,并且暗中与东西怀王来往密切,可是经过我们的分析,却认为这只是表面上的现象,蔡九峰故意让他们坐大,但是私底下,他却在培养老十一。 蔡九峰不愧是纵横海上五十年的一代霸主,他制造矛盾,让干儿子们互相争斗,他培养老十一,让老十一代替他与倭国的大将军们做生意,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因此,如今蔡九峰的干儿子当中,最有势力的其实是老十一。 当我们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便决定派细作前去卧底,激化矛盾,让这些干儿子们几败俱伤,不等新的势力培养起来,行刺或者加重蔡九峰的病情,到时与水师里应外合。 我原本已有其他人选,可是霍誉主动请缨,他说他是最合适的人,他必须要去,因为他的亲生母亲就在岛上。” 说到这里,纪勉掏出一封信,信封的火漆完整无缺。 明卉认识这枚火漆,她和霍誉还没有成亲时,每次通信,都是这枚火漆。 当着纪勉的面,她从信封里取出了那封信。 只看了几行,她便泪如雨下。 那竟是霍誉写给她的遗书! 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霍誉为何会亲自前去,就是因为婆婆冯氏。 当然,霍誉可以拜托其他人将冯氏带回来,可是那种情况下,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全身而退,更何况还要带上一个没有武功的女子。 再说,冯氏好像是在奴隶们干活的岛子上,并没有住在蔡九峰的岛上,而这次的任务,目标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蔡九峰,至于被抓到各个岛上的奴隶们,很有可能会被放弃,冯氏当然也在其中。 因此,如果冯氏还能有被救出来的可能,那么就一定是霍誉,也只能是霍誉。 明卉知道,这次的任务,如果霍誉没有亲自去,而冯氏没能回来,那么对于霍誉而言,都会是沉重的打击,这个打击会影响到他的一生,他到死都会自责。 霍誉在信上所说的话,明卉早就想到了,可是真的看到,她还是泪流满面。 她的霍保住,甚至临走之前没有回来见她和早哥儿最后一面。 他是不忍,更是不敢,他怕他舍不得,他怕他会改变主意。 明卉把信折好,重又放回信封,她擦干眼泪,神情平静地看向纪勉:“您把这封信交给我,是因为他死了吗?” 纪勉吓了一跳,暗暗后悔,他只是想对明卉说明这件事,却忽略了那封信还有另一层涵意。 “没有,至于直到今天,此时此刻,我还没有收到他牺牲的消息。” 明卉点点头,嘴角牵起一抹微笑:“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纪勉在心底默默叹息,霍誉的这个媳妇真是通透,这小子的眼光好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