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很恐慌了。”喻十六不咸不淡地嘲讽。
罗青松注意到他用了我们这个词,心里有些无奈,却也大概了解为什么只有他这么抵触协同政府工作,以至于无时无刻不在保持距离。
他干笑两声不知该如何答复,只好先带着喻十六上车。
“记得没错的话,今天是你生日吧。两口子过得怎样?”
“文慧猜到了你联系我,所以过得不是很理想。”
“要是上次回来后你跟徐文慧入住我们安排的地方,现在也不用大费周章跑过来接你。”年轻的司机兼秘书有些不满他的语气,忍不住沉声指责道,“况且既然你已经答应了罗局,就不要在这里倒苦水,挺恶心的。”
喻十六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喂,什么态度啊?”
“行了开你的车吧,你不知道他的情况就别乱说话。”罗青松皱了皱眉,喝止住司机。
“这次为什么这么急?”十六问道。
“事态严重了,上个月失踪人口的数量提高了五个百分点。上面在给压力,要求我们增加回档的人数以及次数。”局长坐在副驾,透过后视镜看向喻十六。十六扭头看着窗外,路灯在他淡蓝色的眼睛里飞驰而过,划出一道道颇为绚丽的曲线。
“而且你应该也有所了解,第二月球上的政治格局也并非铁板一块。大选将至,我们顶头的那方需要一些足够有力的成绩,解决这次危机无疑是拉取选票的有力手段。”
上面不清楚回档的危险么?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二十个人出来了几个?像我这样的备份者又有几个呢?听见罗青松的话,喻十六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个冷峻的笑容,如此这般想着,然后来了句尖酸的嘲讽。
“恐怕对那些无脑政客而言,只要遵循功利主义就可以了。”
罗青松就当作没有听见,沉默片刻说道:“主要是像你这样的人……也许又多了几个。这也是我联系你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哦?”喻十六眯了眯眼,“那个神经科大夫活过来了?”
“嗯,除了他之外还有个叫简桢的大学生,是从前些日子里的志愿者挑选出来的,实况模拟后发现具备备份的潜力,以及……”罗青松打开车载电脑里同步的一些文件,然后顿了顿,叹了口气。
“我的女儿,罗山山,因为一次意外的进入与返回,被证实拥有备份的能力。”
一阵沉默。
喻十六想起自己被确定拥有备份能力的那一天。他在意识朦胧间走入那片蓝色的海,打开那道实际上并不存在的门,然后看到那些躲在防护服里只看得见紧张眼神的科研人员。
他想到自己躺在淡绿色的担架上,被无数人用微型电筒照射眼球。光线很灼热,他很痛苦,因此很愤怒,愤怒的原因却也不完全是痛苦,而是发现自己在遗忘,记忆就像雾气散去一般逐渐稀薄。
感觉一切都在如同雾气般散去。方才徐文慧眼底蒸腾的雾气随着入睡逐渐稀少;此刻轿车临近机场;道路两旁的建筑物也在逐渐稀少。
喻十六觉得自己就像一幅逐渐掉色的油画。
按古时的说法,他如今早已过了而立,离不惑也仅有很短的距离,自然可以靠足够的阅历来咀嚼或者舔舐自己的破碎,但罗山山……
“记得没错的话,你女儿现在应该才初中二年级。哦等等,第二月球上的教育体系好像不同,现在应该是……初三?”
罗青松沉闷地嗯了声,说道,“帮我照看下山山吧,十六。你知道备份者们没有拒绝政府命令的权利;即便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我也不可能借此与上头对抗,所以……就当这是一个年迈父亲的请求吧。”
喻十六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后视镜。电子镜面异常光滑,他直直地对上罗青松平静的眼神。
他见过这种眼神。
那是他回档时的遭遇。一个站在雪山上的女人。光与影把山峰浇筑得色泽绚丽,那女人淡漠地站在山顶上,宛若神明,对着他说,拜托你了。
至于那女人长什么样,在说这句之前又讲述了些什么,他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