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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蛋糕(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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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岳山是个感情淡漠的人,天生如此。

相亲时,他和沈莹真都已是大龄青年,江岳山很明确地告诉沈莹真,相比于家庭,他更在意工作,两人要是结婚,就是男主外女主内,如果沈莹真同意,那就处下去。

刚好沈莹真是个非常传统的女人,觉得男主外女主内再正常不过。江岳山个子高,长相英俊,还上过大学,沈莹真原本担心对方看不上自己,没想到江岳山愿意和她处对象,沈莹真简直心花怒放,当江岳山提出结婚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就是没想到,他所谓的“在意工作”是一年到头不着家,更没想到,因为常年两地分居,夫妻生活少得可怜,沈莹真一直没能怀上孩子。

她居然没想过离婚,也是那个年代的特色。

90年代初,电视剧《渴望》风靡大江南北,沈莹真就想做一个刘慧芳那样的女人。刘慧芳善良淳朴,勤劳贤惠,哪怕老公有个白月光,婆家还有一堆奇葩亲戚,她都能孝敬老人,照顾小孩,心怀大爱,把捡来的孩子当宝贝。

那时候社会上歌颂的女性形象大多如此,女性独立自主的意识远未觉醒,人人都认为女性就该为家庭奉献,甚至牺牲。沈莹真本身就是个善良的人,默认了自己和丈夫的相处模式,觉得这辈子就这么过吧。

三十四岁那年,一个小男婴意外地来到她身边,他个头很小,生出来才四斤九两,哭起来就像小猫叫。

沈莹真给他取名叫“江刻”,希望他能刻苦学习,长大后像江岳山那样成为一名大学生。

那个年代,大学生可是人中龙凤般的存在。

沈莹真什么都不懂,笨手笨脚地抱着小江刻,学着泡奶粉,用奶瓶喂他喝奶,给他换尿布、洗澡、哄睡……等他大一点后,她给他做蔬菜泥、鸡蛋羹,拿着小勺子一点点喂进他嘴里。

几个月大的江刻被她养得很好,头发黑油油,脸蛋儿又白又嫩,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笑起来的可爱模样叫她的心都化了。

沈莹真抱着江刻出去散步,人人都夸她把儿子养得好。小区里没人知道真相,因为她消失了大半年,说是回老家去生孩子,孩子又和她老公长得很像,连着她单位同事都以为孩子就是她生的。

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出生证明、户口本上都写着呀。

沈莹真看着江刻长出第一颗牙,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学会走路,听着他叫她第一声“妈妈”……

她每晚和江刻一起睡,买来儿童书给他讲故事,教他数数、认字,陪他玩游戏。

江刻生病时,沈莹真一个人带他去医院看病,他难受得哇哇哭,她就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江刻过儿童节,沈莹真带他去少年宫玩耍,陪他坐自控飞机,给他买新衣服和玩具枪。

江刻上了幼儿园,沈莹真每天早送晚接,实在忙不过来才让老母亲搭把手。

她的老母亲也很善良,非常疼爱江刻,江刻喊老人“阿布”,是钱塘这边对“外婆”的叫法。沈莹真的亲戚里有极少的几个知情人,大家心照不宣地从不谈论此事,以为这会是个一辈子的秘密。

那个年代抱养孩子的家庭太多了,理由千奇百怪,沈莹真和江刻只是沧海中的一粟。她养了江刻十年,付出无数心血,又得到数不清的快乐,她早就不在乎丈夫是否着家,只要和儿子在一起就心满意足。

发现自己怀孕时,沈莹真已经四十四岁,属于高龄产妇中的高龄产妇。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怀孕,慌得不行,第一时间告诉了自己的老母亲,老母亲一听就说:“那肯定要生下来呀!”

沈莹真问:“生下来,小刻怎么办?我和岳山没有生育指标了。”

这就是个最大的难题,当时已经到了新世纪,可二胎政策还未放开,江岳山的单位属于体制内,生二胎会被罚得很重,搞不好会被开除。

沈莹真把消息告诉丈夫,江岳山想了很久,说:“生下来吧,把江刻还回去。”

还回去——好像是还什么东西,问邻居借的一个脸盆或是一把榔头。可江刻不是脸盆也不是榔头,甚至不是小猫小狗,他是一个人,是一个刚上五年级的小男孩,成绩优异,长相可爱,听话懂事,在学校里还是大队委员。

沈莹真舍不得,她和江刻相依为命十年,早就有了深厚的感情,她央求丈夫,就算户口本上把江刻划出去,以后可不可以还是由她来养。

江岳山冷冷地看着她:“你帮我弟弟养儿子,以后却是我弟弟拿到老头的房,你还会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过吗?家里多一个江刻,以后他结婚讨老婆,谁出钱?除非老头现在改遗嘱,把房子留给我们,那我还考虑一下。”

十年过去,江岳山对江刻依旧没有感情,倒是对房子,他变得越发在意。那是因为钱塘的房价在这些年涨了许多,90年代初郑馥玲不稀罕的那套老房,现在却是江家三个子女都惦记在心的好东西。

很快,江岳山就把这事告诉给自己的老爹,明确提出,他要生自己的孩子了,江刻占了他的生育指标,必须要还回去。同时,他要求老爹更改遗嘱,养老由三个子女共同承担,房子、财产也要均分,要不然……

江岳山拿起手里的一份文件,说:“我和江刻做过亲子鉴定,我不是他爸,当然这事大家本来就知道,我现在有了证明文件,江岳河要是不同意,我们就法庭见。”

江家又一次召开紧急家庭会议,地点是在江岳山家里,江爷爷年事已高,没出席,来的是江岳河夫妻和江月溪夫妻。

六个人在客厅吵得天翻地覆。

谁都不知道,小卧室的门背后,席地而坐着一个小男孩,他抱着膝,额头抵着膝盖,听外面那些人一遍又一遍地提到他的名字。

“有你们这么不要脸的吗?当初是你们要孩子我才生!我生个孩子容易吗?那是鬼门关走一遭!老头就是知道我吃了大苦头,才答应把房子给我们!你们现在要生孩子就去生!没不让你们生!怎么能把江刻还回来?我们家也没有二胎指标啊!”

“我当初就没答应过要这个孩子,那封信莹真还留着。你们没有找我商量,自作主张生下江刻,我看他可怜,莹真也喜欢,养就养了。现在我们有孩子了,怎么可能再帮你们养孩子?江刻不走,莹真的准生证就办不下来,这事儿没得商量!”

“江岳山你个王八蛋!你孩子还没生呢!鬼知道生不生的出来!你老婆都快四十五啦!”

“不好意思,我老婆身体很好,医生看过了,孩子很健康。”

“你是不是人啊?养了十年你没感情的吗?我们之前为了避嫌,特地不和江刻多接触,现在这种情况,怎么把他带回去养?还有,我怎么和聪聪解释?他根本不知道他还有个亲弟弟!”

“这关我什么事?你们不负责任生个孩子往我家一丢,怎么着?强买强卖啊?”

“什么强买强卖?你老婆当年可是同意的!”

“莹真是个女人,女人目光短浅,又容易心软,她是有错,错在太想有个孩子,但她帮你们养了十年江刻,现在也是功过相抵。江刻成绩很好,人也乖巧懂事,不比你们家的江可聪强吗?”

“你放屁!我还要谢谢你咯?”

“你们犟嘴也没用,商量不通我们就法庭见,顺便还能问你们要一下十年抚养费,你们去咨询律师吧,了解一下法官会怎么判。”

“呵!你是文化人,懂什么法庭啊律师啊,欺负我们不懂是吧?行,江刻回来可以,我让岳河去找找关系,罚点钱也许能让他落个户,但这钱必须你们出!”

“你做梦,你生的儿子我给你养了十年,罚款还要我出?我说了多少遍我当年就没同意这件事!你也别想去找老头要钱,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屁股,老头的钱我和月溪都有份,还有房子。”

“你说什么?房子?房子那可是老头白纸黑字写着要给我们的!”

“现在不算数了,大家都有自己的家庭,也有自己的亲骨肉,凭什么房子只给你们?月溪,你说呢?”

“二哥,这事儿我帮大哥,这本来就不合理!过继这种事要大哥同意才算数,大哥都不同意,老头让你们生你们就生?你们也太傻了吧。”

“江月溪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就是想要钱。可你他妈是个女儿!你凭什么要钱?!老头老太每次生病,说说是老大养老,我都给了钱的!你给过吗?啊?”

“二哥你这话说的,我虽然没给钱,但我去陪过夜呀!”

“行了!别扯开话题,今天我的诉求很简单,第一,你们把江刻领回去,户口改掉,罚款自理。第二,只要老头答应房子和存款都均分,我就不和你们计较这十年抚养费。你们要是不答应,就还是那句话,法庭见。”

“江岳山我草你大爷!你活该生不出孩子!你生个孩子没屁/眼!”

“你他妈再敢说一句试试?!”

一声巨响,是椅子砸地板的声音,把门背后的江刻吓得浑身一抖。

后来就是一连串的脏话,你来我往,还有肢体拉扯声、椅子脚在地板上的摩擦声、摔杯子声、砸门声、劝架声……

江刻十岁了,很多事都听得懂,前几天,“爸爸”带他去一个奇怪的地方抽过血,那叫什么?亲子鉴定?

幼小的他在心里串着逻辑,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他不是妈妈亲生的。

二叔和二婶娘才是他的爸爸妈妈,而爸爸妈妈变成了他的大伯和大婶娘。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干吗要这么做?这是什么游戏吗?

从那些争执声中,江刻捕捉到两个高频出现的名词:一是房子,二是钱。

房子,钱,好像是两样好东西。就是因为这些东西,当初才会发生那么离谱的事。也是因为这些东西,现在的他们才会吵得如此激烈。

从头到尾,江刻都没听到沈莹真的声音。他想,妈妈在外面吗?她在干吗?爸爸不要他,她怎么都不帮他说句话?连她也不要他了吗?

直到这时,江刻心里都还存着一线希望,觉得妈妈不会不要他。妈妈对他的爱与关心,早就渗透进了他的生命,他们是那么亲密无间,妈妈怎么可能会不要他?

他才不会去和二叔、二婶娘一起生活呢!江刻想,他们一点儿也不喜欢他,每次见面,除了一开始打个招呼,结束时说声再见,他们都不和他说话的。

他甚至都没去过他们家。

还有可聪堂哥,每次都只和表哥玩,从不搭理他。

……

送走沈莹真后,江刻提着蛋糕往回走,心里也在想着很多年前的那些事。

那个争吵不休的夜晚改变了他的人生,也改变了他的三观。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很难再相信别人,会怀疑一切的善意与关心,他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房子,成为他最大的梦想。

江刻回到公寓,用钥匙开门,一室凉爽,吹散了他身上的热意。

唐亦宁躺在床上睡着了,江刻把蛋糕放进冰箱,看到写字台上被动过的药,却没拆封,嘟囔了一句:“懒鬼。”

他洗了把脸,给唐亦宁泡好冲剂,剥出胶囊,坐到床边拍她胳膊:“醒醒,起来吃药。”

唐亦宁睁开一只眼,伸出手,嗲嗲地叫他:“你回来啦。”江刻的心倏地就变软了,扶着她坐起身,递过杯子让她喝药。

冲剂很难喝,唐亦宁喝得直皱眉,江刻又拿来一罐话梅,挑了颗小的喂进她嘴里。

“今晚我睡地板,你睡床。”他斜斜地倚靠在床头,摸摸唐亦宁的脸,“床太小了,你会休息不好。”

唐亦宁眼神无辜地看着他:“可今天是你生日。”

“我不讲究这些,你知道的。”江刻说,“你生病了,要不要告诉你爸妈?上周还约了明天去吃晚饭。”

“不要。”唐亦宁说,“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明天别回去了,我会打电话和他们说的。”

江刻点头:“行。”

“蛋糕呢?”唐亦宁伸了伸脖子,“你放冰箱了吗?”

江刻:“嗯。”

“可不可爱?”唐亦宁笑起来,“我精挑细选的呦。”

江刻脸色很臭:“精挑细选,就搞了一个小狗?”

他想起在蛋糕店问店员要蜡烛时,店员问他:“为什么要二和五?小朋友是两岁还是五岁啊?”

江刻说:“不是小朋友,是我过生日,二十五岁。”

“你过生日?”店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就从冰柜里提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蛋糕,热情地喊,“祝您生日快乐!”

江刻当场傻眼。

唐亦宁嘿嘿坏笑:“是巧克力口味的呢,肯定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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