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歌只觉心底寒意更深。
东吕达翰真的是一匹彻头彻尾的恶狼,狠厉,并且险诈。
他太知道一口咬到猎物哪里最为致命。
如果官家不想救林州城,裴沁通敌叛国是个比官家自己明言弃城要好上太多的理由与借口。责任与错误都不在官家身上,也不在朝臣身上,不在前方武将身上,他们所有人自然都愿意相信这个流言。
而东吕达翰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阻绝林州城与中京城的联系,不让裴沁发出哪怕一声辩解与求救。
沉默到仿佛已经消失了的林州城,仿佛已经叛变投敌了的林州城,就是东吕达翰想要的,也正是大军走到半途都还被召回的官家想要的。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大赵朝廷派兵驰援林州的办法,至少得将林州城的声音、裴沁的声音传回中京。
然而东吕达翰怎么可能松开扼住林州咽喉的手,怎么可能允准林州呼救呐喊?
笑歌没有放任自己在东吕达翰面前思忖太多,也没有对东吕达瀚状似不经意的亲昵举动有所回应或者逃避。
她假装对东吕达翰之语似懂非懂,喃喃复述一遍,似在认真琢磨,未曾察觉其他,“……这世上从来没有谣言,只有人们愿意相信的话……可怜裴沁遇上的是阿爹。”
东吕达翰的目光从笑歌的耳垂上移开,淡淡道,“他能顽抗至今已足令人刮目相看。”
“但裴沁也守不了多久了,我出城之时,林州城已濒临绝粮。”
“他借你引开我又迎了点粮进去。”
东吕达翰的语气波澜不惊,并没有责怪或懊悔上当之意,笑歌却必得垂头做内疚状,“我当时不知……若是知道……我……”
“无妨,三百人送不了多少粮进去,苟延残喘而已。不过……”东吕达翰眸光微聚,有些玩味地说道,“那送粮之人,倒还有点意思。”
笑歌巴不得东吕达翰多说一些,她早就觉得这批粮食另有隐情,她故意问道,“只两三百人的队伍,何值阿爹另眼相看?”
“凭他是从我大琅境内潜行而至,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将粮送进去的。”
“我更不明白了,阿爹不是说不会有救兵吗,为何赵人朝廷还会大费周章经我大琅送粮?这么远,运过来的都不够路上吃的了。”
“这不是赵人朝廷的意思。粮草虽是在林还道附近采买的,但人确是绕路来的。”
“阿爹的意思是……他们为了避开赵人才特意借道大琅?”
东吕达翰略一颔首,未再有过多解释,他的兴趣落在别处。
“这三百人自去岁崛起,仿我大琅铁骑肆意滋扰,这几日竟还敢来袭营……”东吕达翰的语气就好像看到一只不逊而矫健的海冬青,誓要将它驯服成自己的猎鹰一般,“那领队之人,我必要活捉。”
笑歌却沉吟着,一小支从去年新建的骑兵,送粮非大赵官方之意……所以,这是谌一淮所为吗?
可只三百人,如何能救得了林州城?
哪怕就是送粮也送不了多少。诚如东吕达翰所言,不过是苟延残喘,能让林州城再多坚持一个月吗?
就算这支骑兵比之前袭营劫粮的骁勇军更善战,能让东吕达翰都说出“有意思”之语,也最多只像几只扰人的蝇虫在耳边嗡嗡作响,伤不了北琅军的根本。
还是说连谌一淮都只能暂作拖延,争取时间?
从东吕达翰口中得知的信息没能让笑歌将所有事融会贯通,反而生出更多迷惑。
东吕达翰确认赵人内斗至林州成弃子,围绕林州的势力主要是裴、王两家,这两家之争让靖远军失陷笑歌尚能理解,可穗州城即使有些贪腐也不至于让裴家将林州一并舍去才对。
对裴家来说,短期内折损些人、财,应该都不是不可接受的。只要扛过这一关,穗州城、穗州道一直往下修,有的是好处可以继续捞,以后把持穗州道运粮更是长久之利。但林州一失,穗州城就彻底没用了。
哪怕王家步步紧逼,裴家此一局大败,将穗州道拱手让人,不是更应力保林州吗?毕竟就算裴沁是杂种,是私生子,好歹也是姓裴的,是插在王家经营多年的林还道、林州马场上的一枚尖钉。只要林州还在裴沁手中,在姓裴的人手中,焉知他日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裴家有什么抛弃林州的理由?
而若是王家所为也说不通。王家屡次在送粮上动手脚正常,他们想要将救林州的关键转移到穗州道上,逼迫裴家暴露出穗州道上的猫腻。可林州若是失陷,王家失了林州马场不说,林还道也将失用,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至于大赵官家,皇帝觉得林州城是负担,不愿出大力气救援,但也不到非要舍弃林州城的地步。没有任何一个天子乐见丢城失地,他不愿意付出太大代价救林州是一回事,完全不救是另一回事,是谁在皇帝心中的天平上往不救那边添加了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