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滴滴嗒!
眼泪从眼角滑落,湿润了那干涸的桌面。
马元义的母亲流下了泪滴。
“吾儿,吾儿…”
已经有一个多月,她都没有呼喊过“吾儿”这两个字了。
往往她的儿媳提及“马元义”的名字时,马母都会用锋利的声音回怼过去…
可…
谁能想到,仅仅是一封信笺,马母又变回了那个慈祥的母亲,为儿子无限担忧的母亲。
“婆婆…”
儿媳看马母的情绪有些不对…当然这是她意料之中的。
只见马母迅速的端起了身边的那碗水,她就像是要与自己较真儿一般的将这碗中的水一饮而尽,旋即…她把碗放在自己的身前。
任凭这碗接住那不断留下的泪滴…
“滴嗒…”
“滴滴嗒嗒!”
泪像是止不住,像是泉涌…
终于,马母捂住了脸,“呜呜”她发出哀鸣般的“呜呜”声…
那封信笺也亮了出来,上面的篆体小字…每一个都像是在剐着这位老妇人的心!
——“母亲大人,孩儿知晓母亲怪罪孩儿,可孩儿亦有不得以之苦衷,亦有万般无奈。”
——“孩儿从未忘记过母亲的教诲,曾几何时,孩儿加入太平道,以为太平道符水治病、符箓驱邪是在帮扶百姓,是要让百姓过上丰裕、富足的日子,怎奈…随着孩儿在太平道中身份的变换,孩儿接触到了更多黑暗的一面…”
——“太平道不是要帮百姓,而是要害百姓,它唆使百姓改立黄天…孩儿不知道黄天是否会善待百姓?是否会实现天下的安康?但,孩儿清楚的是,改朝换代会死很多人,会让更多如母亲一般年龄的人老无所依,流离失所!”
——“孩儿从小受母亲教诲,宏愿便是为国为民,怎奈…这太平道与母亲的教诲背道而驰,孩儿曾努力劝谏大贤良师,但…教义根本无从更改!那《太平清领书》宣扬的本就是洪水将出、末世降临…于是…于是孩儿就做出了一个决定,孩儿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孩儿要阻止更多的人饱受战乱之苦!”
——“或许,这是孩儿最后的一封信笺,太平道陷害孩儿,那孩儿就将计就计,以身为饵…势要破太平道的阴谋,誓要将太平道的野心昭告天下…天师道是个救民于水火的教派,玉林柳郎也是个好人,在孩儿看来…孩儿的死换取玉林柳郎的活,换取天师道的威望冲天,这买卖太划算了,也算是孩儿…留给天下百姓、留给万千黎庶,也留给娘的一丝希望!”
——“娘的教诲,孩儿从未敢忘,这纷乱的世道,孩儿不求将声名流传下去,孩儿只愿…能以身为驱,为这刀山火海铺上一条桥梁,让这至暗的天穹再度迎来黎明之光!”
言之凿凿…
情真意切。
曾几何时,马元义的家门也算是望族,马元义…还有他的母亲都读过书,听过圣人的教诲。
孟子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老子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马元义奉行圣人指引,从小耳渲目染,他的心境从来清澈,从来分得清何为是?何为非?何为对错?何为因果?
他…亦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践行自己的道路,也算是践行…母亲的道路!
只是…
当真相揭开的一刻,这封“绝笔”却是残酷的…每一个字都让他的母亲无比怆然!格外神伤!
滴…滴嗒!
泪水依旧不住的滴落,方才那空了的碗,这一刻…又注满了水,
不…
准确的说,这是注满了满满一碗的泪!
——“老身…老身眼睛瞎了!”
——“老身错怪吾儿了!”
…
…
洛阳官署!
大堂上的刑吏威严站立,负责笔录的文书跪坐在侧,只听得刑吏高喊道:“升堂!”
司马防身着官府,端正的走上主位,他的身边还跟着蹇硕。
文书与主薄连忙行礼…
司马防则吩咐道:“今日审讯太平贼道神上使马元义,因为涉及到了朝廷命官,一切供词皆需记录在桉,不得有一丝疏漏!”
文书与主薄恭敬的回道:“是!”
这一对话,是司马防表明此次公审的态度。
乃至于堂外围观的百姓,司马防也没有驱赶,只是让他们在警戒线之外,可以围观这次的桉子。
不过,司马防还觉得不够,他转过头拱手朝蹇硕一拜,“尽管陛下没有名言,可陛下既派蹇校尉与本府君一道去追捕贼寇,那料来是给了蹇校尉旁坐听审之权,蹇校尉算是奉陛下之命监审,若在下有什么疏忽的地方,蹇校尉可以直接指出。”
蹇硕坐下道:“监审不敢当,素问司马府君为官清正,一切秉公即可!”
说到这儿…
司马防方才给刑吏使眼色,刑吏高呼,“带太平道贼上使马元义!”
一阵沉重的镣铐声响起,马元义从堂外被押解着,缓缓走了进来,他并无畏惧也无抵抗,反而有一种大事已了,无尽释然后的从容。
似乎,他已经酒醒,抬眼望向司马防,又看了看蹇硕,旋即缓缓跪地。
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太平道神上使马元义拜见两位大人!”
司马防面色冷然,“太平道可要造反?”
他先是抛出一个众所周知的问题…
马元义如实道:“唐周那叛徒已经告密,太平道是不是要造反?司马府君还用问本上使么?就这审桉的功夫,怕是冀州、并州、青州、徐州、兖州的起义已经就要打响了!”
“——你放肆…”
蹇硕忍不住怒喝道…
“呵呵!”马元义轻蔑的瞪了蹇硕一眼,“我放肆?哈哈…我说的是真话,难不成,你要听得是假话么?”
哪怕是被擒住,被上了刑具,可马元义谈笑风生,就好像他不是犯人,蹇硕才是。
蹇硕还想说话…
却被司马防拦住,司马防轻轻摆手,主薄提上了那封“柳羽写给马元义”的信笺,“这封信笺,可是玉林柳郎写给你的?”
马元义平静的答道:“不是!”
如此爽快的承认,简直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那这信笺是从何而来?为何上面的字迹与玉林柳郎的一般无二!”司马防接着问。
马元义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平静。“这很简单,我是乃是草书大家张芝的弟子,书法造诣自是学到了师傅的精髓,莫说是彷写一封玉林柳郎的,就是当今天子的笔迹,只要我看过一眼一眼能够彷写出来。”
这…
这么快就承认,连负责记录的文书都诧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一个错觉,这怕不是被屈打成招的吧?
司马防的眼眸却渐渐的眯起。
先是在袁府中摔酒坛引起注意,再就是这么干脆的承认了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