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马蹄敲击着石阶,声音响起,行至巨大的石头前,三匹步态优雅的白色龙灵马缓缓止步。
这种源于极寒地区的高级马型魔兽是北方大燕的骄傲之一,除了拥有超高的魔力亲和度以外,其习性、智慧、潜力等在驯化魔兽中都是极为优异的存在,更为重要的是大燕开国先祖燕召公姬奭最为喜爱此魔兽,本身及历史原因使其高度无限上升。
但即使是以孕育马型魔兽闻名于世的燕国帝都马场每年能公开售卖的龙灵马也不过百匹,因为除去皇室和诸多权臣的层层“剥削”外,这些优异的魔兽还要抽出足够数量进入军队,成为国家战争机器的一部分。
至于那些能被公开售卖的龙灵马,几乎都是被淘汰的下等货色。鲜有几匹优异的高等级,却也不过是用来充作头彩赚取富人们金钱的工具,但就是这样,每一头出自御马场的龙灵马都还要被御马官们精巧阉割,以杜绝血脉流传,毕竟魔法封印这东西也有被解开的可能。
而这三头魔兽,皆是毛色佳、体态好、灵气足,彰显其品阶的背脊金线更是粗壮到双指并拢宽度,已然是上品中的上品。
居中的龙灵马背上端坐着一位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年纪,黑发黑眸,典型的东方人长相,只是面孔有些苍白,脸上挂着一片肃穆。
一袭白衣,身驭白马。
不过在这个年代,这样的装束也只有某些恪守古训的老牌家族才会要求日常穿着,因为古衣不但昂贵也不怎么方便,往往还需要两三个仆从帮着才好穿上。
少年翻身下马,缓缓踏过颜色如星空一般深邃的星银草,他的脚步带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一人多高的石头在草地上平躺,石头上篆刻着上古饕餮文,沟槽被红色颜料填满。上古饕餮文现在也是门晦涩的语言了,除了在古籍与古董上出现,也只有在这类年代久远的地方还会留存。
少年突然拔出别在腰间的短剑,然后在左手掌心狠狠地划出了一道口子,猩红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他将鲜血淋漓的手掌重重地按在石头之上,然后慢慢横移,划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石头表面粗糙,手掌上更是血肉模糊。少年收手后脸色漠然,只是缓缓地握紧左拳,青筋根根浮现,如虬龙一般盘绕在其左臂之上。
“真疼啊。”龙恒羽在心中嘶喊,可脸上表情半点没变,硬是装作一副高人模样。
鲜血点点滴落,暗蓝色的嫩芽叶上,已是一片猩红,分外妖异。
他闭上双眼,这会才感觉到那阵火辣,左手像是握住了火炭。皮肤被割离本就疼痛难忍还要在石头上滑动,这哪是什么规矩,这就是受刑啊!我的天,要不是他那老娘又拿着剑跑自己房间里来说必须要这样,他顶多就来看看这碑然后吐槽下前人的愚笨。
多疼啊!
现在好了,也没笑人家的资本了。不过他又想到几百年前也有一批人在干同样的事,心里总算好受了点。
“龙境以前不成文的规矩诸多,外人往石碑上滴血的意思便是与龙境永结同心、互不背离,近些年来却不让外人滴血了,一来是对碑上文字的保护,这一代的长老们还不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古迹遭到破坏,二来也是那位大长老的心思,世俗人众多,简单的滴血为盟也构不成足够的约束力,与其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玷污这块圣碑,还不如保存起来留于后人瞻仰。但我们还是得遵守下古老的仪式啊。”龙恒羽抬起头来,一阵龇牙咧嘴。
他的身后,是两位骑在龙灵马上的女孩,大概都是十六七岁年纪,但两位少女却比少年更加引人注目。两双灵动而精致的双眼深处仿佛倒映着九天星河,让人着迷而沉醉,长长的睫毛并没有掩住两人黑曜石般的瞳孔,反而增添了一种神秘而朦胧的美感。
不添半点胭脂粉黛的容颜更是摄人心魄,束起的乌亮长发像是流动的墨水,她们身着白色的短款连衣裙,脚下是鹿皮短靴,雪白的肌肤在光线下泛起微弱的光。让人不禁怀疑这两位少女是不是东方神话里的仙女下凡,当真是倾城倾国之姿。
一位少女翻身下马,蹦蹦跳跳的来到龙恒羽身旁,脚步却完美地避开了那些星银草。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绸带,然后一把握住那还在滴血的手,略吃力地将其掰开。
少女面露不快,于是那如云雾般的眉毛便皱了起来。她随手一挥,突然出现的水球脱离地心引力包裹住整个鲜血淋漓的手掌。没有吟唱、没有手诀,这个世界繁复的魔法在少女手中简单到如呼吸一般。
她先将晕开的血从水团中剥离出来,然后掏出一个白玉小瓶,从中倒出一些粉末洒入已经不再鲜红的水团中,至于那些多余的血液则被她凝结成粉红色的冰块。
她收起白玉小瓶,拿起冰块向着远方用力一抛,那团粉红色固体在半空中炸裂开来散为一团冰晶雾气,里面的所有血液早已在魔法的作用下全部丧失活性。
“忍着点。”
白玉小瓶内的药粉果然不是俗物,只一会儿的功夫,那狰狞的伤口就开始缓慢愈合,少女一边缓慢操纵地着水球“吐出”手掌一边对着龙恒羽轻声细语道:“殿下要和那群老不死的较什么劲?仪式感不是这么来的。”
“我在家里知书达理、受人敬仰,出来不做点合乎情理的事情,被人讲不懂事还得靠你们俩来护着我呢。”龙恒羽故作深沉。
“殿下今日讲话怎么都是文绉绉的,有点脱裤子放屁的味道。”
平日大大咧咧的姑娘没注意到自家少主言语里的不对劲,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绸带就要擦干那只手上的水。
“不过您带着骑士们直接冲进龙境山门,骑在马上问那几个长老给我们的驻地在哪里的时候要是能这样也挺好的。”
少女的动作又快又柔,绸带避开伤口带走了那只手掌表面的多余水分。但她突然双手一抖,后知后觉,猛然抬头对少年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可从来不这样讲话,羽玟甚至会想如果自家殿下话里没几句新词蹦出,是不是都不好意思讲出口。
这用殿下的词来形容,就是骚话。
但她又很惊奇这样的行为,一个古旧的“马屁”改“马”为“彩虹”,新的“彩虹屁”在原本的意味上又多了层含义,诸如此类的话语在永夜王府并不少见,都拜眼前这个小男人所赐。
这正是博学之人呐!可羽玟也不傻,自然听得明白什么是自嘲。
“我在永夜似乎是那般万人敬仰,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有家里人兜着,可我不会永远待在那里,我的敌人们也不会不去那里,我需要力量知道吗。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们,羡慕你们可以将水元素和冰元素来回转换,可以在火系魔法边上观测到雷元素的瞬间分布,可以用灵力沟通魔兽,可以激发铠甲上的魔纹,在这一点上,我甚至都不如学校里的孩子们,就算他们习武习法的天赋再差,也能定下心神看到自己体内的源云,看着其中透出的星光笑一笑,而我,就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连普通人都不是。”
龙恒羽再次开口,嘴角带笑,笑里的几番滋味是两位贴身侍女这些年里亲身经历过的,她们的殿下纵使是有个一手遮天的父亲又怎样,再受人尊敬又怎样,莫测的世界里什么都会消失,他手无缚鸡之力,不被承认。
但羽玟接着就将右手贴在龙恒羽的额头上,她轻声嘀咕:“也没发烧啊,胡话怎么又蹦出来了?被二夫人吓着了?姐姐,怎么办呐?”
开始骑马遛弯的羽敛斜目一挑,羽玟心领意会,撸起袖子凝起水团,她正声说道:“妖邪鬼魅快走开,在你们面前的是魔法裁决者、未来的至高法神、不可一世又美丽的羽玟大小姐,否则我就要动怒了。”
语毕,水团凝成。
但水团并没有扔出去,羽玟出其不意直接丢出白炽的圣光。
不信仰神却能如此,只有极高阶的魔法亲和者能够如此。
“殿下殿下?感觉怎么样?”羽玟略显急促地问,谁都会突然讲些让人捉不住脑袋的怪话,这种情况一般是被“邪祟”附了身,直接动手就行。
“啊啊啊,瞎了!你倒是让我闭个眼啊!别弄药粉了,快丢个恢复术给我!”
“这不是要出其不意嘛!咱有魔法怕什么,就是有点疼。”
“啊!!!”
惨叫连连,过了好一阵子龙恒羽的眼前才出现温和的亮光,那白炽的圣光差点毁去了他的双眼,疼痛都是真的,不过好在羽玟还学得一手恢复术,不然瞎了可没谁会修眼睛。
他叹了口气,望着这两个贴身侍女,知道自己是永远也不可能在这两位面前装上了,索性大大咧咧坐下,然后双手做枕躺在那些星银草之中。
熟悉的、沁人心脾的星银草香味混合着泥土的芬芳馥郁扑鼻而来,龙恒羽闭上双眼,再次说道:“你们俩是我的贴身侍女,从小就和我一起长大,在我心里,我们不仅仅是主仆,也是朋友,更是亲人。”
“然后呢?”
少年有些无奈的扭过头睁眼望了望刚刚躺在他身旁的羽玟,伸手拨开一棵斜跨在两人之间的星银草,他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精致容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可不想永远要个废物的名号。”
“所以呢?”
少年用指尖缓缓磨挲着刚刚下马坐在自己身旁的冰山美人儿的发尖,笑了笑,坐起来张开掌心,肉眼可见的少量水元素在手心中化作冰渣,惹得两女惊呼的同时,火元素腾空而起将掌心的冰渣重新融化为水滴,他嘴角带起一抹微笑:“我这里,没有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