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领悟到这一点后,并未急于行动,而是优哉游哉地继续品茶,时不时还在激烈的讨论里加一句话。
直到见到荀攸起身,以去茅房为由,在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退出了厅室,他又耐心等了片刻,才寻了个小接口,也跟了出去。
燕清唯一疏忽的,就是一直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自然也没错漏开竟敢对自家主公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荀攸,且因此怒火中烧的吕布了。
不过那几个月的冷落和背书,还是叫‘谋定后动、大局为重’八个大字深深地印刻在了吕布的脑海中,这会儿哪怕又急有怒,也还是暗暗咬牙,继续板着张脸,就连投去视线时,都强加了几分克制。
唯有低头喝闷茶解愁。
可煮出来的浓茶却不似酒水清冽,喝得越多,这口中反而越涩。
这会儿都看到燕清紧随着荀攸往外去了,吕布本就如坐针毡,现更不是滋味,难以镇定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熟悉的清隽修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深吸口气,忍无可忍地起了身。
在迈大步子的同时,又竭力放轻脚步,省得惊动了旁人。
不过这时几个幕僚正在唇枪舌剑,激烈探讨,顾不上留意旁的地方。
而武将们也为谁做先锋抢破了头,吕布借口如厕,他们巴不得最强劲的竞争对手走开一小会儿,自不会起什么疑心。
吕布顺理成章地就溜出来了,驾轻就熟地跟在燕清十几步开外的后头。
燕清浑然不知自己被一头越发狡猾的大布老虎给跟踪上了,他也没走多远,一过了庭院,到了那自入冬来就乏人欣赏的小凉亭处,一眼就能看到一道被裹在厚厚衣袍下的清瘦身影,双手负着,背对着他。
“公达。”
燕清加快脚步,朗声唤道。
荀攸转过身来,笑着行礼道:“便知能等来主公。”
燕清看他这副‘全在意料之中’的淡定模样,不由揶揄道:“若清未寻来,公达又欲如何?”
荀攸悠然笑道:“这有何难?攸便耐心等上一会儿,见主公出厅去了,再寻机跟上便是。”
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吕布藏身于假山后,竖着耳朵偷听,依稀捕捉到这么一句,不禁冷冷凝眉,暗道这荀公达可真人不可貌相、瞧着木讷寡言,实则精于花言巧语,断不容小觑。
燕清好笑地催促道:“好了,公达要是有什么高见,快趁现在说了罢。今日风大,在这外头呆久了,可还真有些冷。”
荀攸笑道:“区区拙识,万当不起‘高见’二字。在攸看来,主公不妨先不忙去拜访张太守,而尚有桩别的要事,宜在这之前完成了去。”
燕清一愣:“还请公达教我,究竟是何处有所疏漏?”
荀攸并不忙于作答,而是说了一通看似空泛的话来:“现汉室势微,奸佞横行,幼主羸弱,现遭乱臣伐害,权威一概无存。而古往今来,京中势局,不外乎是三足鼎立——外戚、清流、宦官,亦是靠三者支撑。现奸宦大多已除,外戚急剧衰败,公卿独大,却因掌权时日过段,而不得兵权支撑。他若肯耐心梳理,扶持幼主,也无不可。偏偏他们具都急功近利,方引狼入室,最终遭虎反噬,也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吕布听到这,明白的确是正事,而瞧荀攸那弱不禁风的模样,也无法对主公行不利之举,便安下心来,蹑手蹑脚地原路返回了。
燕清颔首。
在大汉朝曾经辉煌的那几百年里,的确是这三股势力互相制衡、势均力敌的多,极少有一家独大的局面。
但燕清极其清楚、荀攸则只是隐有察觉,并且始终抵触的是,董卓的横空出世和狼子野心,已给同样蠢蠢欲动的群雄诸侯,开启了一项新的认知。
——那就是哪怕不是这三派的出身,而是个不折不扣的卑微武夫,只要军力够强,通些政治,脸皮够厚,积极做戏,就也有入主京师,操纵皇位继承的可能性。
文人的口诛笔伐再厉害,在面对锋利刀刃的切实威胁时,还能保持风骨傲气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可也是经过董卓这事后,大众普遍丢失了对王权的天然敬畏。
荀攸直视燕清,不疾不徐道:“主公就不曾疑过,招募士兵,远比”
燕清试道:“可是宗贼伏诛、诸将得力之故?”
荀攸点点头,又摇摇头:“主公还漏说了一点。”
燕清道:“请讲。”
荀攸道:“主公数次以少胜多,战绩显赫,又不畏强权,方遭贬谪,已然名满天下,还有仙人雅名四处流传……”
燕清一听到这些便心虚头疼,忙出手打断:“公达!”
荀攸从善如流地跳过那些马屁话,继续道:“主公广开府库,多开义诊,解了燃眉之急;又轻徭薄赋,施以仁政;还安置流民,体恤百姓,爱护将兵;再鼓励农耕,广建校舍,无一桩不是众心所望,民心所向。那得百姓归顺,青壮不复逃避兵役,愿为护家而出战,有甚么出奇的?”
燕清听得老脸发红,嘴角抽抽道:“若真如公达所说,怎么除了你们辛苦写信哄骗——咳,举荐来的良才美玉,都没见几个像样的士子肯来投效?”
荀攸道:“这正是攸之忧虑所在。”
燕清正了正色:“究竟何故?”
摊子越开越大,人才短缺的弊端也越厉害,燕清没有办法,只得一直紧巴巴地凑合着用,一个人恨不能掰成两人使。
长久下去,不说燕清舍不得叫这些心肝宝贝的谋士们这般受罪,本就偏弱的他们的体质,也早晚得吃不消。
燕清在几个月前才刚感到宽松,兖州一打下来,就一边展望着富饶的冀州,一边悲哀地回到紧巴巴的窘迫了。
他最初从洛阳的小皇帝身边——现在是先帝了——耗了那微薄的愧疚心获得了几个人救急,又处心积虑地拐了郭嘉做别驾。再由郭嘉拔出了一串儿颍川良才,后在中牟发现了陈宫,半年后来了荀攸荀彧这对叔侄。
之后,燕清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什么空需拜访当地名士,只得将登庸人才的任务分派给了陈宫和荀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