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商务舱专用候机室,我再一次问月子有什么东西要买,她还是回答“不需要”,并拿起日文的报纸读了起来。对月子来说,将近八十天没回日本了,日本的报纸、杂志当然是会感到十分亲切的。
接着我们又一起去公用电话处,给月子家里打了个电话。日本正是午夜十二时,岳母起来接了电话,我向她说我们现在在飞机场,马上就要从巴黎起飞出发了。岳母好像对我的办事能力十分称心,嘴里说着“真的回来啦”,一边连声道谢不停。接着我又将话筒递给月子,月子也操着明快的声音安慰着“不要紧的”,“一点也没问题”,使她的父母彻底地放下了心来。
现在临出发了还打电话将月子父母吵醒,是因为我怕路上再有个三长两短,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我的心里还没摆脱城堡中那些家伙的阴影。月子当然是不知道我的心情的,若无其事地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日文报纸。
总算开始登机了,很准时。我与月子位子在一起的,让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我便在其边上的靠走廊座位上坐了下来。月子好久没看到日本人了,对飞机里的日本空姐很感兴趣,找她们搭着话,要了毛毯和日本的女性杂志。到了这时,我的一颗心才终于放到了原位,对月子说:“待会儿吃些东西,睡一觉,就到日本了。”月子听了也很高兴地点点头。
飞机起飞了,我的心情真正地彻底放松起来。飞机在天空中急速地转着圈子朝上升去,这时月子一直头挨着机窗看着外面。终于飞机平稳下来,开始正常飞行时,空中小姐来问喝什么饮料和吃什么饭菜,我要了日本套菜,月子也跟着一样,我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幸福感,不愧是夫妻,吃的口味也是如此地相协调呀!
送来的套餐量很多:有蟹肉、童子鸡肉,青菜心,萝卜和虾,牙片鱼,鲜贝还有乔麦面,烹调都是正宗的日本方法。很难得,月子竟将这些东西都吃光。我要的饮料是啤酒,月子一开始就要白葡萄酒,到吃好饭,她的眼圈已是红红的了。
接着收去餐具,又端来了甜点水果,再过一会儿乘客们便大多关上了座位上的小灯闭目养起神来了。我想要是月子也闭上眼腈,醒来便是日本了,我有些话要对她讲,于是又要了威士忌兑上水,一边喝着一边找机会对月子说了起来。
首先向她说起她不在家时,每星期天我请了一个女佣,回去后便不要她来了。我医院还是老样子,但明天开始每周一次打算去周围地区的私人诊所打工。另外,月子不回日本的理由是说她在法国学习设计:
“有关这一点,我们要口径一致才是呢……”
我这么说着,停了一会月子开口反问道:
“就这些是吗?”
“就这些。”
“就是要口径一致的事情……”
我慌忙扭头去看她的表情,只见她依然静静地在喝着葡萄酒。
我看着她的侧影,心里捉摸着她这话的意思,她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与我统一口径呢?我这样想着追问道:
“还有什么吗?”
“我是没什么的了。”
月子一口否定着,目光散漫地看着正面的电视屏幕。屏幕上正在播放着我们飞机的飞行线路,现在正从斯康尔几纳比亚半岛上空朝北飞去。
我的目光也停在了电视屏上,调整了一下语气,小心地试探道:
“你说那天被抓走后去了城堡,那是什么地方呀?”
这问题昨夜已经问过一次了,月子还是不想回答。
“可以的话,希望你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
看着月子懒洋洋的样子,感到机不可失,于是便又问道:
“在城堡里有些什么人呢?”“当然是有人的啰。”“那么是男人?”月子显然比昨天心情好了不少,所以十分坦率地点了点头。
“被那些男人围着,心里很害怕吧?”
“可是,只想着让他们送我回来。”
“他们答应了?”
“你难道没听说吗?”
突然的反问,我一下慌了手脚,马上喝着威士忌掩饰着,一口浓浓的酒渗过食道,我才压低了声音答道:
“没有呀……”
话说出了口,又感到月子会不会是在套我的口风,马上又否定不会的,可心里却不由得虚了起来,又赶紧喝了一口威士忌,借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问道:
“他们没对你干什么吧?”
“干什么?”
“我是说,对你加以伤害什么的……”
“要是伤害了又怎么样呢?”
“不会的吧,看你很精神的……”
“可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啰……”
我扭头看着月子的脸,只见她看着我嘻嘻地笑着。我一下子感到看到了不应该看的东西,又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口威士忌。于是谈话陷入了沉默,月子便将座位的靠背朝后倒了下去。我怕她睡觉,又问道:
“干出那种事情来的家伙总是很可怕吧?”
“起先是有些怕,慢慢也就习惯了,他们还是蛮绅士的呢。”
我一下子有了酸溜溜的感觉,说绑架她的人蛮绅士的,亏她说得出。月子见我不响,又用一种冷冷的口气说道:
“这你是不懂的。”
“不懂什么?”
“不懂,就别懂了。”
月子说到这里便将头朝向机窗,表情冷冷的,很明显地是不想再与我多说了。
看来我是问得太多了,我有些后悔。见空中小姐过来,月子将葡萄酒杯交还给她,用毛毯盖在自己的胸前,闭上了眼睛。我不知所措,一个人尴尬地喝着威士忌,心里感到我们两人的关系要达到和睦相亲,恐怕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呢。
飞机到达成田机场是日本时间下午二时不到十分钟,从巴黎起飞,整整十二个小时准时到达了目的地。
飞机着落在跑道上,发出与空气摩擦的巨大轰鸣声,我轻轻地伸手握住了月子的手。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长长的旅行结束了,这旅行并不是单单指乘飞机的时间长,更包含着我与月子长长的分离结束了,我们将开始一个崭新的生活,我是怀着这样的感慨握住了月子的手的。可是月子只是任我握着,并没有迎合着也握住我。
两个半月的时间,月子回到日本难道不感到激动吗?或者是她感到与我握住手也没什么意义吧?我猜测着,握住着月子的手,心里感到堵得慌。
说心里话,十二个小时之前在巴黎的戴高乐机场登上飞机时,我曾想利用飞机里的时间与月子好好谈谈的。谈谈我们回日本后夫妻怎样重归于好,谈谈这次两个半月的巴黎之行怎样地相互理解,谈谈月子受绑架后我怎样担心,现在看到她回来怎样地高兴。这七十五天内发生的事情,彼此再也不要提起,就像做了一场恶梦将它忘记。谈谈我们的夫妻关系,今后应该像雨后的大地,显得坚固而又纯清。谈谈我们双双牵着手下飞机,给来机场迎接的父母一个灿烂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