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了内蒙。
我不会再走了。
这是一个月前我刚到内蒙的决定。
飞机盘旋降落在湛蓝之下,气流追随着风越走越远。
我缓缓走出机场大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那日,火红的日头下,我坐上了一辆颠簸的卡车,驶向草原的深处,牧民的家。
看到远处坐落着的蒙古包的时候是傍晚,夕阳西下。
内蒙茫茫的草原上,无垠的天空下,渺小的我逃离了城市,躲进了无尽的草原。
我心中的世外桃源。
那晚,我就下榻在那里的一间蒙古包内。
帐内,阿妈亲切地迎接了我。
阿爸和他的朋友们喝酒吃肉,畅聊天地。
草原上的姑娘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热情似火。
反而汉子们朴实深厚,有些沉默。
我一个客家女孩就在那天之后深深融入了草原的大家庭中。
可能是因为那晚失眠的我走出蒙古包时,看到的夜空太美,星星太亮。
一个城市人头也不回,逃似的离开了苟且之地,来到别处追寻诗和远方。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这样做了。
我倒在软软绵绵又绿油油的草地上,头顶的红日万丈光芒,刺得我眼睛生疼。
不时地,有风吹过。
不同于草原汉子的威猛,反而是温柔拂过脸颊的那种,带着内蒙草原特有的青草味。
恍惚间,我忆起,在我这不长不短的二十五年里,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逃离,或者说,是在逃离的路上。
我去过海拔3650米的LS,去过西北深腹的无人区。
我见过雅鲁藏布江的汹涌澎湃,也听到过魔鬼城雅丹的神秘哭泣声。
我在云南腾冲赌过玉石,也曾拜访过甘孜色达的佛学院。
我不是去旅行,更不是为了享受。
我只是在躲避危险,逃离现实,就像鸵鸟在遇到危险时把头埋进沙子里。
我以为远离了城市就能避开恐惧和现实,就如同鸵鸟以为把头埋在地下就能躲避危险。
我和鸵鸟一样胆小,一样懦弱,一样可悲。
然后,在一个歌舞升腾的夜晚,篝火旁,我把这些埋藏在心底的话说给了阿妈。
夜色温柔,映照着阿妈慈爱的眼神。
阿妈沉默了许久,开口问道:
“姑娘,你在躲避什么,害怕什么,阿妈想知道。”
我好像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嗓子干痒得难受,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七岁那年,我爸妈离婚。不久,爸爸再婚,我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比我小两岁,五岁。我很喜欢她。她还小,爱黏人,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
突然,侧面钻出一个小孩,递给我一杯热呼呼的奶茶。我抿了一口,继续道:
“有一天,我们吃过了晚饭在巷子里玩。不知道什么时候,巷子口出现了一个男人。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后来我每次做梦都会梦见那张脸,醒来时就忘了,全忘了。那个男人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很低,一身深色的衣服。他走过来,我们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那时太小还没意识到危险。”
草原入夜之后有些冷,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我们害怕了,就喊起来。他听见叫喊声,向我们跑过来,手还伸着,像是要来捂我们的嘴。没办法,我和妹妹只能向小巷深处跑去。七拐八拐,我们怎么跑都甩不掉身后的脚步声。到一个岔口时,妹妹对我说,姐姐你快躲起来,躲起来。我跑得快,我回家喊人来。”
夜更深了。星星闪着。阿妈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然后我真的躲起来了,抛下了我妹妹。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那个时候太害怕了,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万幸的是,那晚巷子里有邻居出来遛弯儿,救了我们。后来听地方警察说,那段时间不太平,经常有人贩子在附近出没。那件事过去之后,我变得更加胆小怯懦,妹妹却和以前一样阳光。或者说,我的软弱无能衬托得她更加勇敢了。”
陆续有人从旁边走过,进入了蒙古包内去睡觉。
“我以为随着时间推移,我会慢慢长大,变得强大。只是,从那以后,遇到麻烦时,我想到的全是妹妹的那句“躲起来,躲起来”。我开始遇事就躲,无法面对一点点挫折。
城市把我折磨得千疮百孔,我就躲起来,躲到别处。
像极了电视机里的骆驼,把头深埋于沙下。”
草原已不再翠绿,早已黑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