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懿丘走回酒吧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她。
胸腔里像梗住一样,她迫切需要喝点东西压一压。
走到吧台,酒水饮料一通乱点,她垂着头,像解渴一样一杯一杯地灌。
调酒师看得一愣一愣,正想要不要出声提醒她,酒不能喝太猛。
可这位小妹妹把喝空的酒杯往吧台上重重一搁,眼里含了水雾,她打了个酒嗝,回墙角的沙发上躺着了。
林懿丘靠进沙发里,眼睑敛着。
耳边的娱乐声仍在继续,她想走,可想起刚刚在路上远远瞧见的黑男,实在不敢单独走夜路回去。
像被困住似的,她心里乱七八糟,有一只手不断地扯毛线,最后越拉越紧,越缠越死。
下意识逃避,提不起精神去想解决方案,也不想去找这个线头到底在哪里。
酒精总能在混沌的环境里很快生效,她放空地望了会儿头顶射灯,林懿丘索性阖上眼。
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
那时徐至诚和林佩还没离婚,但也已经厌弃到没人愿进家门的地步。
她总是出奇的执拗,每天放学都要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等人。
等得无聊时就仰头望天花板,数水晶灯上密密麻麻的吊坠,听空气凝滞地流动。
金玉奢华的别墅里,两位主人不出现,司机保姆就会懈怠。
感冒发烧、上学接送,渐渐也没人管她了。
而同时,她在林徐两边长辈那,也永远讨不到好。
徐家不满她随母姓林,林家又嫌弃她不和自家亲。
……
身子往一旁倾着,她在心里自嘲地笑一声。
——她真的开局就站在终点,想要的踮踮脚就能够到吗?
顾承林出现在酒吧门口时,里面气氛正欢,dj声、碰杯声、哄笑声聚在一起。
猛烈的酒气扑过来,男人面不改色把大门拉到最开。
冬日的风夹杂着冷雨吹进来,凛冽的温度让里面醉生梦死的男女清醒不少。
顾承林一身黑色衬衣西裤地站在门口,手臂上挽着
青灰色大衣,背影清绝,像极了浓烈黑夜里独照寒江的孤月。
他面上神情冷凛,环视一周,眼底有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和不屑一顾。
男人伸手屈起两指,在大门门框处不紧不慢地叩了三下。
声音不大,但合着卷进来的刺骨寒风和冰冷雨珠,这几下在灯红酒绿的奢靡颓唐里,显得尤为掷地有声。
蓝紫色的灯光转至他身上,酒吧的里看清来人,由外到里,多米诺骨牌似的,都不作声了。
有些对上顾承林视线,默默放下酒杯,不自在地转过身体减少存在感。
酒吧里一时诡异的阒静,有点像上学时期老师查堂逮住一整个教室的学生用讲台上的一体机看综艺一样。
背景音乐还在突兀地播放,一曲结束自动跳进下一首,没人敢上去摁暂停键。
有人摇肖裕的肩,“肖少,肖少……”
肖裕已然喝忘形,他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谁他妈开的门!想冻死老子?”
他撑着腿站起来,趔趄着转身,眯眼去瞧门边的不速之客。
顾承林则一手抄兜,浑身上下没半点打断气氛的愧疚,眼里动作里,都是一种近乎冷漠的不耐。
肖裕一震,气焰去了大半:“顾……顾哥?”
由他开了这个头,原本噤声的场子也颤颤巍巍地陆续出声了。
一时叫师兄的叫师兄,叫老师的叫老师,还有几个战战兢兢,喊的是顾总,另外一些不认识的,瞧见这场景也不敢乱动了。
顾承林往里走几步,他的皮鞋声沉闷轻缓,身后的酒吧大门没了受力,自动关合上。
“啪嗒”一声响,冷风被隔绝在外,里面的气氛却并没有因气温回升而有所缓和。
肖裕全然不能从他表情中读懂来意,只僵硬道:“顾哥,您怎么来了?都不提前说一声,我……”
顾承林眼睛扫过他们桌上摆着的钞票、筹码和扑克,似笑非笑:“聚众赌博,玩挺大。”
“这事儿要是捅回国内,够你肖家喝一壶吧?”
他笑意不达眼底,声音沉凉,实实在在地让人背后生
寒。
“没……没有,”肖裕讪笑一声,脸色立马变了,“顾哥,我们这……玩玩而已、玩玩而已……不算赌博。”
他背后起了冷汗,倏地觉得,顾承林可以脱离顾家在北美占得一席之地,商界能力都是次要。
深藏不露,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仅仅只需要一句话,他就能正中命门,将你以及你整个家族前程,算计进去。
顾承林脚步没停,直接往墙角的沙发走。
在场人屏息瞧着,连呼吸都不敢放大。
林懿丘侧躺在殷色皮沙发上,手里抱着自己的书包,因为淋过雨的缘故,发际线边的绒发一绺绺贴着,双颊泛着酒醉后的酡红。
顾承林停在沙发扶手边。
小妹妹睡得半梦半醒,完全不知道此刻自己被人注视着。
身边的男生见状,好心地伸手去推她肩。
顾承林皱眉,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
后者识相缩手,挪着脚步坐开了。
林懿丘只觉得自己的肩被推了一下,随即自己的手被很轻的牵住,有人在触碰她的脸。
微凉的指腹贴在滚烫的脸颊上,她神思清明一瞬,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眼睛睁开,男人的脸出现在面前,迷幻的射灯将他轮廓冲淡。
“还能走吗?”
林懿丘听见熟悉的声音,她满身酒气:“承林哥……”
顾承林看她一脸找不着东南西北的模样,觉得问也是白问。
先帮她顺了一下睡乱的头发,伸手把人拉起来,手里的大衣往她身上一裹,书包肩带勾在手臂上,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
林懿丘迷迷瞪瞪,身体被他摆弄着腾空而起。
失重感让她惊慌一瞬,手下意识攀住他胸膛。
脸靠在男人衬衫上,上面先是外面积聚的湿冷意,再传过来的才是他身体皮肤的温度。
顾承林动作很快,抱着人丝毫不拖沓,转身就往门口走。
“顾哥,那我这事儿……”
肖裕直到看他抱起了林懿丘,这才明白他的来意。
他挠挠脑袋,欲言又止。
顾承林
回头睨他一眼:“肖裕,这种事,有一没二。”
他面色冷凝,这话不知指的是他聚众赌-博,还是指的,他欺负林家妹妹的事儿。
外头雨飘得小了,风却更大。
林懿丘下意识缩进他大衣里,顾承林衣衫很薄,他半点不受寒风影响,步子踏得很稳,抱她也抱得很稳。
走到大路上,一把将人塞进副驾驶,他绕到另一边上车。
摔车门的力道重,“嗙”地一声,林懿丘觉得自己这边的车窗都跟着颤了几下。
顾承林伸手开了车载灯和空调,澄黄灯光没给他霜寒的侧脸添分毫暖意。
她头昏脑胀,见他如此脸色,一晚上的委屈堵在喉咙里:“……干嘛关门这么重?”
顾承林瞧她一眼,还能说话,看来还有点稀薄意识。
林懿丘往他这边侧靠着,没听见他答话,嘟囔一句:“你怎么不说话?”
她眉微微蹙着,十分不满地打一下他手臂。
顾承林一愣,随即稳稳接住她手腕,桎梏她没什么力气的动作。
倾身借光细细端详她。
她面颊发烫,眼睑微敛,鸦羽般的睫毛投落浅浅阴影。
一副喝醉了还知道打人的迷糊模样。
顾承林不由一哂。
刚刚在酒吧里逮着她不省人事时他心里还很是冒火,可现在手里拎着她伶仃一条手腕,心里也是一瞬间就哑了火。
面上再冷硬不起来:“你想我说什么?”
“是说你一个人大晚上不回酒店来这种地方喝酒,”顾承林漫不经心,“还是说你酒量不错,一沾就倒?”
他语速不快,声音也就显得尤为温和疏淡。
林懿丘听着他的话,低落摇头:“……我本来不是一个人的。”
顾承林不满:“不是一个人就能来这里喝酒了?”
林懿丘被他的话绕着,心里的情绪不停积攒。
她脑海里嗡嗡作响,还得分出精力去听面前男人看热闹似的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终于再克制不住。
她咬住下嘴唇,鼻子一酸,
黑亮的眼泛上水光。
察觉到自己的泪意,林懿丘往靠背处躲一下脸,掩饰此刻的狼狈。
顾承林身体稍顿,他无奈:“我就多说了一句,怎么还哭鼻子?”
嘴上这么说,另一只手却伸出去,拇指抚她眼角,他手继而按在她头顶,笑里带着气音
“娇气。”
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她飞快地抹一下脸,声音有浓浓鼻音:“……一句也不能说。”
顾承林适时收手,从储物格里给她抽了面纸塞她手心里:“好,我不说,行了吧?”
这才不逗她了。
他知晓她脾性,从小就是洒脱不记仇,能让她这样,一定是真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顾承林坐直身体,终于发动汽车。
车厢里空调温度开得高,林懿丘身上搭了他的大衣。原本快在车上睡着的人,她挪动一下,热醒了。
脑袋沉沉,身上莫名黏腻得难受,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喝杂的缘故,小腹处有一种下坠似的疼。
身上哪哪都不舒服,她索性拉下他衣服,伸手摸到按钮,按下一半车窗。
冬日冷风夹杂着雨点溅落进来,她头发被吹起几缕,寒凉水渍打在面颊上,冷津津的,很是解热。
顾承林瞥她一眼,直接在总控制台这边升上了她那侧的车窗。
林懿丘皱眉,略带不满地看他,一双眼惺忪又黑亮。
男人腾出手给她重新搭好衣服:“衣服披上,一会儿着凉了。”
“可我好热,都流汗了。”
他只重复:“披好。”
两个字的回答总是更有分量。
林懿丘困倦得很,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懒得和他顶嘴,乖乖缩进他衣服里,靠向另一边继续睡了。
顾承林没再说什么,手下却不动声色地摁开自己这边的车窗。
风雨打不到她身上,只有些微凉意漫过去,冲淡她那处的热气。
林懿丘无意识地动一下,眉目舒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