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快散场的时候,林懿丘上楼处理自己的衣服。
问顾承林借了吹风机,她抱着衣服坐到他卧室的飘窗上,连了一旁的插座开始吹衣服。
刚刚在衣帽间时没看太仔细,此刻,林懿丘才闲下心去打量男人在国外住了好几年的卧室。
不像她房间那般混乱,他床上只搭着几件羊绒衫,床头柜上放了文件夹和术后康复药,她坐的飘窗两边做成了内嵌式书架,里面书籍一层一层摆着。
林懿丘又转头瞧窗外,听着呼啸风声,她将窗帘拉开一半,纷纷扬扬的雪像是从黑暗里直接变出来,随着风连绵不绝地往玻璃上撞。
楼下微弱的路灯照亮半块厚重雪景,她坐在这里,莫名有一点与世隔绝、风雪寂静的意味。
摸过手机查看天气,不少app已经推送了今晚暴雪预警的新闻。
她一愣,不知道等会该怎么回去。
手里衣服吹干,林懿丘拔下插头,把吹风机放回原处。
现在自己毛衣也干了,她想着要不要把身上顾承林的衣服给换下来。
一时犹豫不定,她索性抱着衣服下楼。
顾承林正坐在沙发上等临时请来的钟点工收拾厨余垃圾。
见楼梯口林懿丘抱着衣服出来,“衣服吹干了?”
林懿丘点点头,“冯又谦他们呢?”
她环视一圈,一楼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瞧见。
“天气不好,他们怕路上积雪,先回去了。”
客厅餐厅的大功率分子灯都还亮着,前面液晶电视上不知是谁调出了国内的春晚重播。
顾承林嫌吵,却也没关,只将声音调小,他手指划着手中的ipad,时不时抬头瞧一电视,就当这场春晚自己是看了。
几重光影交叠,将别墅照得亮堂而空旷。
外头大雪依旧,里头热闹消散,林懿丘觉得有些别样的冷清。
她挨着顾承林坐下,后知后觉:“那现在……就剩我们两个?”
他目光看过来:“嗯,就我们两个。”
林懿丘呼吸一顿,手
跟着攥一下怀里的衣服。
而男人却似乎只是顺着她的话随口一说,此时也已收回视线,继续瞧手里的电子文献。
两人静默一阵,直到钟点工收拾完出来。
验收付款,顾承林走回客厅,他瞧小妹妹抱着的羽绒服直愣愣坐着。
“抱着衣服做什么?”他不解,“觉得冷?”
说着,又抬脚去电视柜那边拿空调遥控器。
“没……没冷。”林懿丘想去拉他,可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便只堪堪拽住他毛衣,“我在想一会怎么回去——外面好大的雪。”
顾承林看向落地窗,隔着玻璃上朦胧不清的水雾,他能瞧见外面肆虐的风雪夜。
男人沉吟片刻望向她,也不是征询意见的语气:“那就在这里歇一晚。”
他目光清落,里面除了深思熟虑,还有一抹她没有读懂的笃定。
林懿丘“啊”了一声,有些受不住地惊慌失措。
顾承林笑了,“不愿意?”
“没,没不愿意……”
这时的脱口而出倒更像迫不及待。
她故作镇定地憋个借口:“我只是想今天得回去洗个头发。”
男人好整以暇:“我这里不能洗?”
“……”
林懿丘面上一窘,胡诌的理由圆不回来她索性放弃。
顾承林倒不管她这些有的没的,他只在意小妹妹人在不在自己跟前。
这么想着,他重新坐回她身侧,语气轻缓
“雪太大了。你在这里,我也放心。”
外面风刮得猛烈,窗棱一颤一颤的。
两人在客厅坐了会儿,林懿丘上去洗澡。
她的小房间里没有自带卫生间,她拿上浴袍去走廊尽头的浴室。
门阖上,林懿丘背靠冰凉瓷砖,总算深吸一口气。
明明早就不是第一次借住了,可这次的惶然无措却全然不同以往——
像是他们之间变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变。
林懿丘拍拍泛红的脸,她拿下花洒,手去试水温,几滴水珠飞溅到皮上。
从置物架上借用了顾承林的洗发水,很清淡的木质香。
刚把头发打上泡沫,她听见遥远空气里“滴”的一声响,头顶暖气灯光一霎湮灭。
黑暗争先恐后涌过来,仿佛一下坠入深海尽头。
林懿丘惊呼一声,她下意识伸手去摸索支点。
抬头看一下,顶上的照明灯管还留有逐渐散去的余光。
跳闸了?还是停电了?
她眨眨,用胳膊抹掉额头上滑落的水珠,尽量不让泡沫流进睛里。
确定不是自己的问题后,她将浴室窗户的塑料遮光窗帘拉开一点。
紧闭的玻璃窗一片雾渍,抬手轻轻一拭。
外面冰天雪地,天空被飞雪分割着,建筑隐在晦暗里,远远近近的绿植被拉扯得摇摇晃晃。
宛如走到冬日的最冰点,看见大自然最阴沉的一面。
她听见很远的几声喧哗。
好像是这一块都断电了。
浴室里暖气、热水器全部中断,水流的逐渐冰凉,她赶忙关了花洒。
贴在身上的水珠蒸发泛凉,林懿丘抱住双臂,忍不住打个哆嗦。
下一秒,磨砂玻璃外灯光一闪,是顾承林提着应急灯过来了。
她心口一紧,顷刻低头看自己——
她可光溜溜什么都没穿!
还顶着一头泡沫,手上身上也没有洗干净。
林懿丘如临大敌,登时就觉得不太好办。
“小丘?”
果然,门口传来敲门声。
应急灯光靠近玻璃,光线朦胧透进来,驱散一半黑暗。
她盯着门上显露的挺拔身形,脊背一阵僵硬,莫名觉得这个场景太过熟悉。
是了,在风情镇酒吧被男人提溜回来的那次,她和他也是这么隔着一扇磨砂玻璃门说话的。
里面没人应,顾承林不由蹙眉。
他怕出了什么电路意外,再次急切地叩门:“小丘?”
林懿丘被他语气吓了一跳,赶忙“啊”了声,她小心翼翼地:“承林哥……”
“外面是停电了?”她问。
“嗯。”顾承林说,“线路冻坏了,
城中这一区都停了。”
“哦。”里面林懿丘故作镇定地答。
“小丘,你……”
他话说一半停住了,心里斟酌该如何询问小妹妹,有没有不方便的地方,或者,此刻有没有穿好衣服……
而林懿丘这边实在手忙脚乱。
她已经快要捋不住头发,泡沫不断顺着脸颊和脖颈流下来,激得她皮肤发麻。
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室内暖气散得太快,突然遇见这种意外,她也感觉自己有些受不住了。
外面的灯源在晃,顾承林给她照明,问道:“浴袍在里面吗?先把浴袍穿上。”
“可我身上有水……”
“先把衣服披好,浴袍等会出来再换干净的。”
林懿丘觉得有些不妥,但一时也想不出其它办法。
“承林哥……”她声音有些含糊,有点像摊上麻烦或者被人欺负了不敢说一样。
“嗯?”
黑暗让他的声音宛如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深夜洒进窗棱的一抹温和月光。
“……我头发上的泡沫还没来得及洗。”
林懿丘站在浴室里边,两手都是泡沫,身上黏腻又冰凉,洗发水流进角里,灼得她只能闭干站着。
顾承林哑然,他把应急灯对着磨砂玻璃放在地板上,散射的光线总能起到一点照明作用。
他叮嘱里面的人把衣服穿好,自己则下楼去替她烧热水。
林懿丘听着脚步声远了,摸索着走到洗手台这边,就着冷水把脸上流下来的泡沫洗掉,她挣开一只。
地板上投射了长束光线,照得白色花纹地砖波光粼粼,从门外一直漫到她脚边。
借着光,她索性咬咬牙,直接在洗手台这边用冷水把发上的泡沫抹干净。
头一次觉得水流也能像一把把利刃一样,划过手背时,那些尚未愈合的冻疮伤口一起隐隐作痛。
身上的体温消散得极快,她牙齿打颤,再顾不上别的,直接拉了浴袍来将自己紧紧裹住。
外面风雪声很是清晰,刮过拼窗玻璃的,刮过枯枝朽木的。
林懿丘跺跺脚,整个人蹲下去,脚趾不受控制地蜷起来。
稍稍抬望一下门口的灯,光晕白而微茫,这场景像极了天寒地冻里,划燃的那一根火柴。
明明冷极了,她却在心底溢出几缕无由的庆幸。
要是她真的一个人回了家,洗澡时突然断电,那时,可没人能在第一时间提着灯过来找你。
顾承林提着兑好温度的热水过来时,林懿丘感觉自己身上的水汽已经被浴袍吸收掉了。
就是头发黏成一坨,硬邦邦地滴着水。
脚步声传来,她瞅着门的神一亮:“承林哥。”
“嗯。”门上倒映出男人的轮廓,他等在外面,确认地问一声,“衣服穿好了?”
“好了。”林懿丘点点头。
顾承林按住门把手,轻拧推开。
小姑娘蹲在地砖上,身上裹着白色浴袍,微凸的脊柱透过紧绷的布料显露出来。
她抬头侧望他,凝着水的发丝一绺绺垂着,有几缕毫无章法地贴在额角,水珠顺着脸部线条蜿蜒而下,滴落在泛着水光的地砖上。
很是狼藉却清娆的模样。
林懿丘见他来,牵动嘴角冲他笑一下。
偏深的内角显得她像一只暗夜潜行的柔弱生灵。
对着灯,宛若月下的映进潭底的,昙花一现的星光。
他知道小妹妹从小标致,心里却从没将她和“美”这个词结合在一起过。
在顾承林的印象里,单一个“美”字太过浅薄,这不是她。
她可以是阳光,是清风,是流水,但独独,不是被框定在模型里的形容词。
正如此刻,她明明冻得嘴唇打颤,可仍旧眉弯弯,目光盈盈地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