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传来一阵很轻的耳鸣。
伴随着教室里学生的吸气声。
林懿丘想,为什么自己每次和他碰面,都是这种棘手而窘迫的场面。
此刻的自己,白色短款t恤,阔腿休闲裤,手里还拿着一只黑色鸭舌帽,刚刚打球时扎的高马尾还没松下来,一看就不是专程来上课的模样。
当年她初到b市,撞了别人的车,好巧不巧他在车里;现在自己旷了课,好巧不巧,他的课。
林懿丘手攥着书包肩带,神情微怔,显得有些狼狈。
脚下意识往后退半步,身体里像是有一瓶猛烈摇晃的气泡香槟,所有东西都在这一刻不断发酵沸腾。
她睫毛微颤,不知该做何表情。
教室里一霎阒寂,大家看看老师,又看看后门边的林懿丘,看这两人僵持的凝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懿丘?”何小妤小声喊她,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情绪终于崩到临界点,林懿丘只听见身体里的香槟木塞“呯”地一声喷射而出。
也不知自己这时哪来的勇气和冲动,她手搭上教室后门的门把手,推开门转身就往外走。
顾承林眉心一跳,他上身微倾,手分开撑在讲台上:“等等——”
清落的声音被话筒扩大,他无可避免地急促了些。
林懿丘脚步微顿,她深吸口气,声音有些抖:“不是记旷课么?”
手捏紧门把,她声音很淡
“不来才是旷课。”
局面宛如脱缰野马,林懿丘不管不顾,她背上书包肩带,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一口气闷头走出好远,林懿丘最后停在经管院门口的绿化带旁。
初秋阳光清透绵长,像是给眼前一切笼上薄纱。
浑身紧绷的劲松懈开,她放空般望了良久,轻轻吸一下鼻子,仍旧没有回头,重新提步往外走。
可迈两步又停下,一时有点不知道该去哪。
林懿丘用手撑一下额头,努力压下心中翻覆滋味,说服自己清醒一点—
—刚刚都和他在教室里当面硬杠了,还怕什么?
而且隔了这么长时间,他都愿意回国了,说不定也把当年自己一声不吭就走掉的事儿给忘了
——吧……
林懿丘烦躁地抓抓头发,对顾承林的突然出现有些难以消化。
就像天上突然掉个馅饼下来,她被砸得头晕目眩。
甩甩脑袋,她在心里叫停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把书包往上颠一下,准备出校去找程珞生。
程珞生的摄影工作室开在大学城这边,靠近新开的科技园,十字路口处的两层门面,地段很是吃香。
林懿丘到的时候,程珞生正在楼上和摄影展的主办方沟通下次展会的细节部分。
她前几年四处旅游,拍了不少拿奖的好作品,又是程家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权势和资源大把大把的给,几次个人艺术摄影展,名气轻轻松松就打了出去。
等了一会,助理将人送出去林懿丘才跟着上楼。
这里她来的次数不多,每次路过这段挂满相框的铁艺楼梯,黑白灰的质感很是高级而简约。
“珞生姐。”她站在玻璃门口扣一下门。
里面的程珞生正在办公桌前摆动着手里的设备,听见声音抬头,“懿丘?”她有些惊讶,“你今天没课啊?”
林懿丘进来将书包往落地窗边的沙发上一扔,人倒进软枕靠背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助理送上来两杯现磨冰咖啡,林懿丘这才觉出自己嘴干得很,手上拿过杯子,一口喝下去一半。
“怎么了?”程珞生见她闷闷的,放下手里东西走过来,“谁惹我们妹妹不高兴了?”
林懿丘抿着嘴,目光微微垂着,不知道落在哪里。
窗下是交叉的十字路口,对面是上世纪保存下来的法式建筑,四方车流因为拥堵走走停停,缓慢交汇散开。
直到程珞生靠过来,伸手弹了一下她额头:“发呆这么认真呀?”
她太好奇她今日这恍惚而迷蒙的状态了,从北美回来这两年,她几乎很难从她身上看到任何情绪波动。
林懿丘一下惊醒,她手指绷紧,
张一下嘴想说话,却又对那句烂熟于心的称呼犹豫了。
“那个,顾……承林……”她酝酿许久,语气有些发颤,“他好像来耀大来当教授了。”
程珞生双肩一耸,她猛地被还没来得及下咽的咖啡呛住。
“咳咳咳……”她一边咳嗽,满脸震惊,“他真去了?”
林懿丘立马抬眼,奇怪地望着她,“你知道?”
“呃,这个……”程珞生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她见林懿丘微微僵硬的面色,立马解释,“你别误会啊,是我哥跟我说的,”她把手里的咖啡放回茶几上,几番犹豫还是告诉她,“而且,顾哥……也不让我们告诉你。他都发话了,圈子里谁敢顶风作案?”
林懿丘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像是好不容易跳起来的心又慢慢熄火。
“这么说,圈里都知道他回国的事儿?”
程珞生有些心虚:“也不是都知道……”
林懿丘眼睑微敛,她猛然想起,自己在北美最后几天时,走得那样干脆决然,连个背影连句话都没有给他留下。
现在失联两年重逢,她顶多算他半个妹妹,他的确没有义务同她报备自己的安排。
程珞生见她表情垮下去一点,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刚刚碰面了?”
“……嗯。”林懿丘点头。
“在哪遇见的?”
“教室。”林懿丘补充,“他是代课老师。”
程珞生好奇:“然后呢?”
“然后我跑出来了。”
她双眼睁大,实在难以想象这荒唐的一幕,“当……当着他面跑的?”
“对啊。”
“看你翘课他没拦?”
“……没拦。”
“牛哇妹妹。”程珞生忍不住笑了,“果然这么多年,敢和顾哥甩脸色的也就你一个了。”
“……”林懿丘被这话吓到,“拜托,我才是弱小的那一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