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凉风起,梧桐树下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停留了许久后,终于挪动身形。
凌幼瑶从窗户里望去,看见傅修昀略弯着背,步履缓慢地走出门,背影宛如深秋老树,带着无限落寞。
地上的影子被越拖越长,显得沉重、孤寂。
直到院里又安静下来,凌幼瑶抬头看向傅明诀:“你方才写那首诗是想告诉陛下什么?”
他眉目低垂,看不清眼底神色,说:“没什么,不过是突然想起从前还学过这样一首诗罢了。”
凌幼瑶觉得他怪怪的,若只是一首普通的诗,傅修昀又怎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本应受万民敬仰的天子今日却放下身段来到宗正寺,原以为傅修昀是带着处决的旨意而来,但他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那扇门都未曾跨过。
当初允许刑部对傅明诀用刑的人是他,下旨幽禁傅明诀的人还是他,可现在他却连相见的勇气都没有。
凌幼瑶有些看不明白,难道杀伐果断的帝王也会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吗?
傅明诀看出她心中所想,搁下笔,解释道:“那首诗是陛下十四岁那年写的,我只记下了其中两句,今日忽而想起,便写下来了。”
凌幼瑶仔细想了想:“是你到坤宁宫的那年吗?”
“嗯。”
那年傅明诀八岁,傅修昀恰是少年。
两人虽然同住在皇宫里,但境遇却截然不同。一个出生便是天之骄子,从小锦衣玉食,是受人追捧的太子殿下;另一个生于子夜,受尽凌虐,习惯了黑暗与冷漠。偏偏是这样的两个人却相伴走过了十余载,只如今那层薄如蝉翼的手足之情也在俗世的纷嚣中被一点点抹去。
回想起在坤宁宫的那段日子,傅明诀没有太大感触,过往的种种,除凌幼瑶外,皆是浮云。
他将东西收好,面色如往常淡然,对凌幼瑶说:“别担心了,陛下今日既没有进来,便说明一切无忧,只不过我们还得继续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
“没关系,只要能一直陪着你便好。”
凌幼瑶不在乎在宗正寺里待多久,因为她知道,他们早晚会离开的。
傅明诀抚上她的脸颊,略带歉意道:“我本不该让你留在这里,但眼下的局势,留你一人在外,反而让人不放心。这样的日子或许还会过很久……”
幽深如墨的眼眸里倒映出凌幼瑶白净的面庞,他抿了抿唇,只说了句:“抱歉,今年的冬天大抵是要在这里度过了。”
凌幼瑶伸手抱住他的腰,声音里不见半分悲伤:“我知道,就算一直留在这里也无妨。”
至少在宗正寺里,他们都还好好活着。
她知道傅明诀这些天总是会在她睡着后去到那间荒废的刑房,一遍遍尝试着握起那柄布满铁锈的剑。
他的右手虽能握笔作画,但每次握剑之时,总觉吃力、颤抖。昔日纵横沙场,杀敌无数的人,而今却连执剑的力气都没有。
傅明诀看似一切如常,可凌幼瑶知道,他心里的傲气终究是被磨平了。
本该翱翔于天际的鹰不该被困于囚笼,心存四海之人更不该被冰冷的条例束缚,他会走出去的,迟早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