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湛蓝色的瞳孔短促的收缩了一瞬,像是从灵魂深处有一些真实的情绪要呼之欲出,但最终还是被封印在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
季珩的心绪也被莫名的搅动,涟漪一层一层的荡开。那种细细密密的疼痛感像是碎玻璃一样在他的胸腔里随着心跳搏动而震荡四散,他下意识的朝宁随远伸了一下手,似乎想去抚摸青年的脸颊,但是在半空中被理智收回。
“行吧,听你的。”他说:“不过你这个样子,能走路么?”
虽然宁随远应激起来踹人怪凶的,但他的确还不能走太远的路。刚才就从病床到门口一个来回的距离,宁随远走下来脸都白了,他一手捂着腰腹部的塑封贴喘了口气,微微摇头。
“我去借一辆轮椅。”他思忖着说:“我滚着轮椅去。”
“算了吧你。”季珩说:“我去借轮椅,我推着你去。”
“可是你不是——”
“我不疼了。”季珩说,他活动了一下肩颈道:“不信你看。”
Alpha看起来面色如常,宁随远将信将疑:“可是你刚才明明——”
“只要你跟我好好说话,我就不疼了。”季珩轻轻一哂:“所以阿远,对我温柔点吧。”
松平亮其实伤的不轻,只是他的心一直悬在甘橘身上,始终没有顾及过自己,他被杨潇强行带着去找了医务官,把浑身上下的伤口都重新处理了一遍。松平亮的心率就没慢下来过,医务官几次想给他打镇静药物都被他拒绝,换完药之后,杨潇劝他去病房休息休息,他充耳不闻,只自顾自的往监护病房的方向走过去。
“我要去陪小甘橘......”他喃喃自语:“她晚上一个人会害怕的,我要去陪她。”
杨潇有点儿担心,只好寸步不离的跟着,松平亮进到病房里去,她就在门口守着,全程得注意着里面的动静,生怕松平亮一个想不开就自杀殉情了。
这时,她看见远远的季珩推着轮椅载着宁随远过来了。
这两位男士一个推一个,推轮椅的偶尔前倾了身体,贴在坐轮椅的那位耳畔轻声细语,坐轮椅的稍稍旋颈,扬起面孔,颇有点耳鬓厮磨的意思,场面是说不出的温馨和谐。
“头儿!小宁!”杨潇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挥起手来:“这边儿这边儿!”
“潇姐。”宁随远冲她打了声招呼:“你没事儿吧!”
“你那么掩护我我能有什么事儿。”杨潇失笑道:“倒是你小宁,受那么重的伤还死扛,担心死我了。”
“我还好的,松平队长怎么样?”宁随远问。
“不怎么样。”杨潇唇角一耷拉,无可奈何的摆手:“刚才医务官来找他谈过话了。”
“谈什么了?”宁随远问。
“关于小甘橘的后续处理事项......”杨潇舔了舔唇瓣,她说的是“处理”而非“治疗”:“医务官建议松平亮放弃使用呼吸机和长期的营养维持治疗,因为花费太大了,而且没有意义,脑死亡是不可逆的,这样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松平亮大概率不会同意。”宁随远说。
“嗯,没错。”杨潇点点头:“他说就算他赔上这辈子所有的工作津贴也要让小甘橘活下去。”
“没必要,真的。”季珩低声说。
杨潇也感受到了一丝悲哀,摇头道:“他理由很充足,说他自己一个人存了钱也无处可花,说不定未来某一天,医学会出现奇迹呢?劝不动。”
“他自己的选择,没必要劝,权当是一种心理安慰吧。”宁随远淡然道:“如果换做是我,我大概会跟他做一样的选择。”
季珩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他现在在病房里?”
“嗯。”杨潇点点头:“不吃不喝的,说真的,这我拿他没办法。”
“我们进去跟他聊聊,你去找个地方歇会儿吧。”季珩说:“有问题及时沟通。”
几天的功夫,松平亮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几十岁,他佝偻着的脊梁骨像是一把经过岁月侵蚀的弓,外加头上包扎着各种各样的绷带,看起来颓唐且有些恐怖。
开门的动静没有惊动他,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就像石头一样的坐在床畔,抓着甘橘没有打输液针的那只手紧贴在鬓边。
病床上的少女头发长长了一些也更瘦了些,面色虽苍白,可五官却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胸膛随着呼吸机的按压而有规律的起伏着,像是在深度睡眠。
宁随远被病房里的寂静压抑整的有些难以呼吸,他低声喊道:“松平队长。”
松平亮没有说话。
宁随远一撑轮椅想起来走过去,奈何腰腹部的那个窗口一阵裂痛,他伸手捂了一下,被季珩按着肩膀按回轮椅上。
“我推你过去。”季珩说:“你别乱动。”
轮椅轻轻震动着,滚到了松平亮的身边。
“你俩可真好。”松平亮出其不意的说了一句,令季珩和宁随远都怔了一怔。
松平亮的嗓音哑得不似人声,话说的没头没尾,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宁随远下意识的搓了一下手臂,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什么,他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和小甘橘也一样。”他说。
“是啊,我和小甘橘......之前也是这样。”松平亮喃喃的说。
“松平队长——”宁随远刚要说话却被松平亮打断。
“你不要跟我说什么逝者已矣,节哀顺变。”松平亮凄冷的说:“我不想听。”
“我没有打算说那些。”宁随远说:“我想说你什么也没做错,你是个好人。”
“我是个好人,我的未婚妻却在结婚的前几天被枪杀了。”松平亮古怪的笑了一声说:“说出去都觉得我像个巨大的笑话,不是么?”
“你家附近的监控什么的,你调到了么?”宁随远问:“有查到什么线索么?”
“我看过了,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从我家的窗台上翻进去,开枪,又翻走了。我家住在四楼,他就像是报丧鸟一样。”松平亮说:“来去无踪,这都是命啊......”
“方便把监控发给我们么?”季珩认真的说:“我们还是希望能尽快找到凶手。”
“找到或找不到,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松平亮的声音一片阴郁:“随便你们吧。”
“你不要做傻事。”宁随远的眉头皱的更深:“小甘橘不会希望你犯傻的。”
“我不会犯傻的,你放心。”松平亮低低的笑了一声:“我和小甘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宁随远转过眼眸,窗台上有一抔橙色的小雏菊,插在白色的细颈圆身的花瓶里,悄然盛放。
“没什么事,二位请回吧。”松平亮说:“我想和小甘橘单独待着,我想静一静。”
宁随远的眉峰上挑,他看见展开的白色窗帘轻微的浮动着。
逐客令下达,他们也不好强行逗留,季珩推着他离开。
两人出到门外,带上病房的门,季珩低首道:“松平亮的态度跟之前好像不一样了,我是该说他自我调节情绪的能力很强呢还是——”
宁随远的眉头紧锁着,他双手架在轮椅的扶手上,握紧。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沉思着,呢喃自语。
这时杨潇吃完了饭,匆匆赶回来了。
“嘿,你们探视完了么?”她一边用纸巾草草的擦着唇角一边问。
“潇姐。”宁随远倏地抬起头问:“松平队长除了你,这段时间还见过谁吗?”
“啊?”杨潇愣了愣道:“没有吧,他检查是我陪着查的,后来进了病房就再也没出来过。”
宁随远的眉峰朝着眼眶进一步的压紧,这时季珩倏地抬腕道:“监控文件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