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凭舟被对方的强大气场震慑住,片刻后才解释:“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您是?您有什么事?”
“丁凭舟,”顾江阔冷冷地叫出他的名字,“听说你的公司遇到点麻烦?我是为着这件事来的。”
丁凭舟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时隔多年,其实也想不起当初工程上一个小小的包工头了。
顾江阔递出一张名片,丁凭舟接过,那刚镇定下来的脸色,又再次褪去血色,“您是顾辛的大哥?顾总,您听我说,我真不是有意跟令弟作对,我愿意退出,我发誓,再也不会出现在荣奕的视线范围内,我……”
“我不管你们那些破事,”顾江阔不耐烦地说,“有我在,姜氏不会倒。”
“啊?真的!?”丁凭舟瞬间脑补了一大堆豪门宫斗戏码,以为是兄弟相争,他可能要捡个渔翁之利,差点喜极而泣。
可顾江阔看到他的脸就烦,不满道:“让你们董事长出来跟我说话。”
这个丁凭舟都已经移情别恋了,怎么还好意思留在姜糯的公司里?自己就算挽救姜氏,也不是卖他人情,肯定要面对面跟姜糯谈的。
“我就是董事长啊。”丁凭舟却这样说。
顾江阔皱眉:“姜糯呢?”
“啊,姜糯他……”丁凭舟,“您认识姜总?”
顾江阔:“我没耐心听你讲废话。”
丁凭舟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小糯……姜总他,一年多以前,已经去世了。”
“?!!”
顾江阔如遭雷击,一把拽住丁凭舟的领子,差点没把人原地给提起来:“你说什么?”
“他,他去世了,我一直在忙别的事,后来才知道,他精神状态不太好,有些抑郁,知道他去世的时候,我也很难过。”
顾江阔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姜氏集团大门的,只记得那天下了场雨,把他精心做的发型和特意喷的古龙水,都冲刷得凌乱落拓。
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可惜身体素质太好,淋了这么一场大雨,竟然也没有感冒发烧,意识清醒得不行。
顾江阔花三天时间,把姜糯去世的来龙去脉,查了个清清楚楚。
亏得丁凭舟还有脸说‘得知姜糯的噩耗也很伤心’,分明就是他这个陈世美,害死了姜糯!
“早知道他是个人渣,当初我就不应该走,如果继续守着他,他或许就不会……”顾江阔怪罪起自己来,但更有一股熊熊的怒火,想要发泄,他想让那个姓丁的得到报应。
顺着顾辛的意思,让姜氏集团倒闭吗?冷眼看着丁凭舟倒霉吗?
不,好像还不够。
让顾江阔没想到的是,自己没去寻仇,那姓丁的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顾总!救命!”丁凭舟也是病急乱投医,顾辛对他的报复已经展开,现在姜氏集团投的几个大项目,一夜之间都出了各种问题。
如果,顾江阔和顾辛是竞争关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他或许可以试试!
丁凭舟哀嚎:“顾总,您救我就是抬抬手的事。”
顾江阔恨不得活活打死他,给姜糯偿命,但还是习惯性先保持冷静:“我凭什么救你?”
丁凭舟:“只要您帮我渡过难关,我愿意效犬马之劳,姜氏有不少业务,都可以跟顾氏集团华国分公司对接,我愿意让利!我甚至愿意奉上半数身家,白送您股份!只要保住姜氏。”
他猜测顾江阔也许认识姜糯,故意说:“毕竟,姜氏集团是小糯的心血,我……”
提到姜糯的名字,顾江阔立即凉凉地看过去,那眼神,像是要杀人,丁凭舟一噎,闭嘴了。
可顾江阔竟然答应下来:“既然是姜总的公司,我愿意帮他这个忙。股权和其他条件都先放一放,倒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丁凭舟忙道:“您说!”
顾江阔垂眸,掩住眸底的悲痛和恨意,缓声道:“我和姜总朋友一场,他溘然长逝,走得这样突然,我想留些念想。这样吧,你把他的旧物找出来,不拘衣服还是用品,全都找出来给我。”
“顾总您……”
“只要你答应,我就出手,救姜氏集团一命。”
多年的韬光养晦,让顾江阔把隐忍刻在骨子里。
而姜糯的死,也彻底浇灭了他最后一丝鲜活的人气儿。
顾总再次恢复了惊人的耐心,像只伏在草丛中的猎豹,可以长久地不吃、不喝,只待时机一到,出手令猎物一击毙命。
又过了几年,顾老爷子死在顾家庄园,据坊间传闻说,老爷子走的时候体重还不到30公斤,是被活活饿死的。
可顾辛远在国外跟荣奕度假,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听到这些传闻,顾辛也没有闹,反而站在大哥顾江阔这边,勒令媒体不准平白造谣,否则顾氏集团要追究法律责任,进而平息了舆论。
知道些内情的人,却对此嗤之以鼻:
“顾辛当然愿意为他大哥站台了,毕竟他的吃穿用度都靠着大哥。”
“顾总虽然不爱露面,却是顾家现在的实权人物,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主,顾辛和他那个同性情人,就是好看的摆设罢了,就像皇室于英国,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奇怪了,顾总自己为什么不站在公众面前?他好像特别不喜欢出风头。”
“我采访过顾总一次,怎么说呢,他的眼神很锐利,却也死气沉沉,听说连一个红颜知己都没有,无欲无求,像个活死人似的。”
“别乱说了,怎么可能无欲无求?顾总会享受着呢,养的那条狗旺财,都配了二十几个保姆,当初还用专机把狗从燕林运过来。”
“给狗配保姆?!还二十几个?我活得都不如狗。”
“下辈子投胎做条阿拉斯加吧。”
墓园。
丁凭舟跪在墓碑前,喃喃道:“谁能想到几年之后,我也步了你的后尘?小糯,因果报应,我也破产了。”
“顾江阔信守承诺,姜氏集团是保住了,却也跟我再没什么关系。”丁凭舟拿一瓶两块五的二锅头,拧开盖子,自己干了一口,“破产的滋味儿是难受,但我熬过来了,没自寻短见。”
“小糯,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我死在一家环境很差的福利敬老院。……这是不是一种预示?我应该会孤独终老吧。”他又喝了一口,“你到底什么时候搭上的顾总啊?我查遍了你的过往,也没发现你们俩之间有什么交集……他甚至一度想弄死我。”
“但后来没有,可能是因为看到我这落魄的样子,比死了还难受吧,亦或者,”丁凭舟轻声说,“我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还忘不掉你的人。”
“小糯,小糯。”丁凭舟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一阵北风刮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丁凭舟抹了把眼泪,又用衣襟擤了把鼻涕,才把最后一口酒干了。
“不是我不给你喝。他倘若知道了,肯定不放过我,他允许我怀念你,但不准我弄脏你的墓碑。”丁凭舟晃晃悠悠地起身,“就这样吧,明年忌日,我再来看你。”
听到墓园外的汽车引擎声,丁凭舟加快了脚步,一闪身躲进树林里,他远远地看到一辆劳斯莱斯停在门口,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下了车,亲自拎着两瓶价值不菲的罗曼尼康帝。
丁凭舟瞬间觉得自己手里廉价的空酒瓶子更碍眼,却不敢扔掉,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多年以来,大家对顾董事长的印象都格外统一:孤独、阴鸷,冷心冷情,手腕铁血,清心寡欲,好像口轮匝肌天生缺失——根本不会笑。
总之是个重度感情缺失患者。
顾江阔75岁这年,感到自己有油尽灯枯的迹象,便早早安排了后世:向心腹报出一个华国墓园的名字,嘱咐务必将他安葬在那里。
燕林是他长大的地方。
所以,众人只当顾董事长念着故土,并没真正把南洋当做家。
只有顾江阔自己知道,那片墓园,埋葬着他这辈子唯一一个、悄悄恋慕过的人。但即便死了,他也不敢打扰他,仍觉得漂亮少爷是天上的明月,未经允许,决不能亵渎。所以只敢在同一片墓园,远远地埋在角落,默默地望着他。
姜糯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是他枯燥漫长一生中唯一的亮色,曾短暂地点亮过他的青春。
垂垂老矣的顾江阔,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忽然梦回少年,似乎从一片白茫里,看到年少的自己和青葱的姜糯。
人生最后一刻的走马灯,竟这样美妙吗?
他唇角扬起,沟壑纵横的皱纹也短暂舒展开,顾董事长安静地陷入长眠。
“媳妇!!”
22岁的顾江阔忽然惊醒,摸到自己一脸的泪痕,惊悚地去摸身边人,然后开了灯。
看清身边人的的确确是姜糯之后,他还不死心地探了下鼻息,还好,是糯糯,而且是活的!!
可姜糯被烦得不行,一把拉起被子,蒙住头,闷声道:“顾大江!你有病吗?我刚睡着!”
“不是,媳妇,我做了个好可怕的噩梦!就像真经历了一辈子那么真实,我梦到你死了,咱俩也没在一起,我自己孤独终老。”
姜糯这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惺忪的睡眼睁得老大,严肃地问:“然后呢?”
“然后——”顾江阔挠挠头,皱眉道,“然后不记得了,哎呀刚才还记得呢,反正是个噩梦。”
姜糯:“……”
他还以为顾江阔想起前世了呢。
姜糯又兴致缺缺地躺回去,“别一惊一乍的,关灯,睡觉!”
“哦。”顾江阔乖乖关了灯,虽然已经忘了那个梦的细节,却还是感到心惊肉跳,他怀着失而复得的心情,抱住姜糯,叹息道:“糯糯,你在我身边,真好。”
奈何姜总今晚被做成了惊弓之鸟,当场炸毛:“别耍花样!都四次了!说好了睡觉的!装可怜也没有第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