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幼清正坐在梳妆台前,懒懒掏出怀中物事摆在桌上,边脱外衣边道:“你没听到我话里的重点!”她随手把坏了的衣裳扔在椅子上,只着了背心短裤往里走,“我是想旁敲侧击,问楚云起的身世,你不觉得他很神秘也很奇怪吗?”
内室里云蒸雾绕、水汽迷蒙,微湿暖意包裹着玉幼清,一时昏昏睡意袭来,她褪去最后一层衣裤,轻轻踏入澡桶,舒服的靠在边上,一时就没有听清拥蕊在外间问的话,她无心再问,却下意识“啊”了一声。
拥蕊正将包着碎成两半的玉簪的包布打开,听玉幼清询问之意,又说了一遍,“小姐不是说三翅莺羽珠钗在地道里压碎了,后来大水冲过再寻不见了吗?怎么如今好端端摆在桌上呢?”
“嗯……”里间玉幼清发出懒懒鼻音,拥蕊轻手轻脚绕到屏风后,见她已闭上眼睡了,转身将手中的三翅莺羽珠钗放进妆奁收好,端了矮凳坐在屏风侧,默默数着时辰。
“嚯啦!”天际一瞬闪亮划破黑暗,惊得靠着屏风打盹的拥蕊瞬间醒来跌坐在地,她看看仍然睡得很熟的玉幼清,探手试了试水温,倒还未变冷,她又瞧了瞧窗外忽闪忽闪,变天了。
变天了?卫寻侧首,默不作声的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大开的书房门外人影一闪,黑巾蒙面,只露一双微闪金光的小眼,半跪于地,若非偶尔有闪电劈过,几乎隐在黑暗之中。
卫寻大袖一挥,棋盘已被一块黑巾蒙上,他坐正,缓缓理了理膝上衣裳,道:“变天了?”
“是。”那人声音冷硬,“属下无能,一度失去玉慎儿行踪,再追到时她已安然回府。”
“身侧人是谁?”
“似乎是江湖剑客,属下已派人去查。”
江湖剑客?他眸中一丝疑惑,否了初时对楚云起的怀疑,电闪雷鸣的夜色里不知是他的手在翻覆云雨,还是谁的网撒的更大,一指定命格。
门外黑衣人久久没有离去,静静等着卫寻,他深思时爱伸出食指敲击着身边物事,黑衣人静默的等着主子那一声声轻而清晰的敲击声断。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卫寻抬头,见那黑衣人仍半跪在门口,“嗯”了一声。
黑衣人立即答:“陆丰秘密调遣云猊军中高层将士,于城外观音庙会面,具体内容已誊录。”
“楚云起今夜再次醉酒误闯大理寺,险些烧了凰阁。”
“万俟世家三公子突然出城,随后有万俟世家私家护卫一百又三秘密出动,紧跟而去。”
“今夜玉慎儿抱的女孩是襄王幼女纳兰连城。另外……”
汇报之声夹杂着电闪雷鸣绕在卫寻耳边,他却只是拿着誊录有陆丰与将士谈话内容的纸看着,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大雨倾盆,直到有侍女进屋剪烛,才发现卫寻手中的纸卷,是倒着的,而他的手心,始终紧紧攥着覆住棋盘的黑巾,他目光空而远,轻而有力的透过纸卷,不知望向遥远何方,侍女瞧不懂,只知道此刻,她终能大胆而不顾尊卑的细细将目光定在这个风流幽魅的男子身上,在摇动的心襟里胡乱的想着什么。
而他偶尔醒转的神思恍然惊觉,自己的心襟摇动着胡乱着,大雨噼啪凌乱了心绪。
“呀!变天了!”有人含糊不清的大叫,手舞足蹈的甩着手里的火盆左摇右晃,身后跟了一大群侍卫弓着腰,伸着手,跟着火盆一会儿子晃到左,一会儿子又晃到右,目光紧紧盯着前头的人和火盆,生怕那人摔了,再点着哪里起火,万一烧到这偌大藏有述京皇族后宫案卷记录的凰阁,便是掉脑袋的大罪,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衣服湿了,要烘……烘干。”那人边摇摇晃晃往前走,边拿起旁侧书架上一卷书,手里的火盆偶尔溅出一点火星,立时有人不怕烫的伸手去接,又有人冲上去抢过书卷,讪讪笑着赔罪,“陆小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楚云起眉毛一竖,怒上心头,甩手掷出手里的火盆,“呔!何人在此阻拦本少爷生火取暖?”
“不敢不敢不敢!”大理寺卿夜半被叫起,听闻小魔王驾临,衣裳也没穿齐就急匆匆赶来,鞋子也少了一个。都晓得这陆家小公子脾性,偏生皇帝似乎总护着,递上去的奏书皆没回应,次数多了也便知道这位是上头有意护着的,得罪不得,只好赔着笑,半推半拽的把他哄出凰阁,“小公子要取暖,老夫带你去,带你去,保证冻不着小公子,来……来……”
“你带我去?”楚云起揪住大理寺卿的花白胡子,眯着一双眼凑近了去看,想要辨清是谁,脚底却在打晃,往后倒,大理寺赶紧跟着被拽着的胡子跑。
身后一大堆的侍卫拾火盆的拾火盆,理书卷的理书卷,扑火的扑火,忙得不可开交的同时却不约而同的拿一只眼角瞟着楚云起,窃窃私语:“这小祖宗这个月都闯了几次大理寺了,害得值夜的兄弟们天天晚上睡不好觉!”
“就怕担着值夜的活,你说怎么回回都能叫他闯进来?”
“没听说吗?他呀,钻狗洞进来的!哈哈哈哈……”
一句话,引得在场所有人掩嘴偷笑。
楚云起似听到般霍然回头,目光电射向说话之人,凌厉如剑,那人被瞧得一颤,竟不知回避的僵了身子,大理寺卿正要打圆场,却听外头“嚯啦”一声炸雷响,伴着大雨倾盆而下,瞬间模糊了眼前景色,此时的楚云起却像是不过恰巧回头,听到这么一声,突然欢脱的跳进大雨里开始脱衣裳,边脱边咕哝,“卿卿,这洗澡水有点凉,下次热点。”
侍卫们一惊,有人下意识要冲进雨里,却被一双手拦住,侍卫们讶然看向那双手的主人,大理寺卿已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在雨里不顾形象脱衣“洗澡”的楚云起,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弧度,有人忽然打了个冷战,觉得天真冷。
第二日,臣娘趴在树上摘果子吃,笑得前俯后仰,一个不稳摔了下来,蒙枘立即飞身而起接住仍没心没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她勾住蒙枘的脖子,打趣楚云起道:“你真脱完了?”
楚云起黑着脸,“爷身材好!”
“是是是,你身材好,也不知道谁小时候光着屁股满雪地里跑,瘦得跟个棍一样。”臣娘跳出蒙枘的怀抱,凑到抿嘴不语的楚云起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讨好的问:“看出什么来了?”
楚云起随手一扔,起身就往屋里走,留下一句话冰冰冷冷,“看出他们想叫人看出的东西。”
“哎!”臣娘收起嬉笑表情,垮着肩认真瞧向捡起书卷的蒙枘,为了进大理寺翻出当年关于楚氏灭门惨案的记录,他们一群人铺垫了整整两年,才敢出手,昨夜好容易翻遍凰阁和大理寺才翻出的那么几卷,抓紧时间誊录了,还牺牲了楚云起的色相,怎么竟一点有用的都没有?然而蒙枘只是对着她叹了口气,摇摇头。
那一夜,天变了。那一夜,在述京这一偌大棋盘上的男女们各自心绪纷杂,风暴雷雨转瞬而至又呼啸席卷了什么而去,究竟下棋的是谁,棋子又是谁,看见的听到的,是他人所设的局,还是真相?抑或局中之局。如雨雾蒙眼、惊雷蒙耳,看不分明、听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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