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变成飞鸟
玉幼清接住眼前缓缓从空中飘下的薄薄纸张,两行草书墨汁淋漓,看起来字迹新鲜。
“要找纳兰方觉,城外青狼崖顶。”
她瞬间反应过来,仰头四顾,哪个奇葩随身携带笔墨?
拎着纳兰方觉的灰衣人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孩子,一身锦衣华裳撕扯得破破烂烂,小脸脏兮兮的,犹自挂着两行泪痕,他轻轻眯起眼,这孩子……眉目间暗藏了襄王年轻时的俊朗英气,也有几分他娘那双眸子的水灵模样,幸,他生在帝王家荣华无上,不幸,他生在帝王家断情冷心。
谁?这次是针对襄王还是她?玉幼清四顾良久,心下焦灼,她想着若此时将这纸条递给姬娆,姬娆应不会再追究今晨她捉弄纳兰方觉之事了罢。
正想返身通过那洞回玉府,去和姬娆商量纳兰方觉被劫一事,猛地背后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从背后将她抱得死死的,她下意识挣扎,一块泔水味浓重的布巾紧紧塞入她的嘴,紧接着一个麻袋当头套下,她眼前一黑,趁着双脚未被禁锢,一边尽力“呜呜”发出声音,一边矮身试图逃进洞里,谁知劫她的人不止一个,那几人轻轻松松将她一扛就走,剩她一人无力的在黑暗中徒劳挣扎。
不知多久,她被摔在一块硬板上,方才路途之中被换了几个人,她趁机将手中一直攥着的那张纸揉成小团悄悄扔了出去,后来手脚都被绑起禁锢,只能靠着扭动拼命挣扎。此刻她能觉到此处空间狭窄,似乎还是密闭的,她整个人蜷缩起来,根本无法施展开,她本能的皱皱鼻,立即屏住呼吸,满鼻萦绕的都是泔水味儿,她甚至能分清混杂其中的鱼腥味儿、大蒜味儿……
她始终没有放弃挣扎,好在麻袋够大,她双手费力抬起,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内尽量够到头,先是摘掉了嘴里的布巾,再一把扯下发间的钗,揪掉了一大撮的发,她疼得含着泪水不敢出声,生怕劫她的人先听到她的声音,相比于现在,她更怕失去意识,怕那些人狗急跳墙,直接了结了她,所以她只得一下一下用手中的发钗敲着身下木板,在渺茫的希望里希望有人能听见异常。
“你说,公子为什么不直接解决了她,非要带去城外青狼崖那么远的地方。”
“你傻啊,这样才能制造出意外的假象啊!”
“哦……”
“不对啊,这玉慎儿干嘛没事跑到那么远的……”
“噤声!公子的决定你也敢质疑!”
外头语声断了,玉幼清叹了口气,又是一个要玉慎儿性命的人,这玉慎儿也是命苦,如果她没有替她,想必一个深居闺阁十七八年、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第一次暗杀时,就丧命了罢。
玉幼清思前想后,忽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那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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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渊,来来来!就等你了。”楚云起对着进门的黎渊招手,又道:“怎么样,派去保护她的人呢?”
黎渊慢吞吞往里挪,低着头不看楚云起,随口应道:“都派去了。”他想了想,仍是忍不住抬头盯住楚云起,“她身边不知有多少拨人护着,你何必非得又派人去,还派了三分之二的人,这样很容易暴露你,你已经遮掩了五年……”
“此处……”楚云起拿着一根树枝,对着一张图纸划划点点,“是非常重要的地域,一旦陆腾出兵,蒙枘,你注意。还有这里……”一堆人纷纷不雅的蹲着围在他身侧,没有人搭理黎渊,黎渊凝视着楚云起,唉,所有人都知道主子的决定,没有人能撼动,如今也就他会认真劝几句。
门口,陆丰无奈的望着高台上那堆永远没规没矩的人,同情的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观音像,远远一辆泔水车辘辘行过,他侧身往里靠了靠。
楚云起忽然停住,从一堆低着的脑袋里冒出来,远远往门外看,一边看一边问:“你们有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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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
“长公主?”卫寻正跨过门槛,正见到纳兰熙慈从门口一辆马车上下来。
纳兰熙慈踩着奴才的背,扶着侍女的手慢慢踏下马车,对着卫寻晃了晃手中一个玉壶,笑道:“猜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卫寻紧着几步上前,扶住纳兰熙慈,微闭眼眸细嗅模样,微仰的脸在雨后初霁的阳光下闪着比露珠更亮的光彩,唇角一抹笑意缓缓勾起,他从她手上拿过玉壶,“寻多谢长公主。”
听到这句,纳兰熙慈的笑意漾开,拍拍掌,她的马车后,另一辆马车上陆续有人搬下大坛的酒。
卫寻目中放光的看着那些酒坛,立即派了家丁引路。
“表哥要出去?”纳兰熙慈站定在丞相府门口,问。
卫寻从酒坛上收回目光,回道:“长公主来得真不……”
“表哥。”纳兰熙慈忽然皱起了眉头,靠近卫寻压低声音道:“我有事求你,听说绗国欲上书求娶大齐长公主,我偷偷进了父皇的书房,父皇他已经批下了通关文书。”
卫寻听纳兰熙慈如是说,神色转阴,“府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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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拥蕊轻声在洞口唤着玉幼清,忽闻近处有寻纳兰方觉的人靠近来,急急朝着洞外道:“小姐,有人过来了,我先出去,你快些回来啊。”言罢,绕出花林,避着那些人假意往别处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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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狼崖。
青狼崖之所以被称为青狼崖,是因此崖常年青翠葱茏,而其形,远远瞧去,似一只扬天向月长嚎的狼,山上草药资源丰富,常有采药人上山采药,因此崖下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小村离述京远,离官道也有些距离,因此平日里安详宁静。
然而今日,村口的人们却见一行百十人踏马上山而去,扬起的灰尘呛得几个老人直咳嗽,随着的几个青壮年立即破口大骂,却只是多吃了几口尘。
那百十骑头也不回,一直骑到崖顶,在悬崖前勒马,为首的一个当先调转马头,看着从属们齐齐下马,朗声道:“全都将马拴好,衔枚裹草。”
“是!三公子!”百十号人齐齐应答,声音洪亮,震得这山林似乎都颤了颤,飞鸟扑棱着翅膀从这个山头逃到了那个山头。
忽闻风声过,众人只觉刮过一阵风,下一瞬已瞧见一灰衣人直直立在自家刚刚下马的公子面前。
“万俟宗。”那灰衣人开口,扫了一圈,面上一黑色面具只余一双眼眸露在外头,深而厉,看得众人不寒而栗,暗自都将手按在了腰间佩刀上。
“你是谁?”万俟宗问,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灰衣人的目光重新回到万俟宗的脸上,虽瞧不见灰衣人的脸,万俟宗莫名觉得他眸子里似乎露出浓浓讽刺意味的笑意,甚至都不屑于隐藏,他心中怒火瞬间蹿起。
“嘭!”
灰衣人并没有回答万俟宗无聊的问题,他随手将纳兰方觉扔到万俟宗面前,扬起的灰尘激得万俟宗再次后退了两步,背后已是万丈悬崖,他险些站立不稳,从崖上摔下去。
“纳兰方觉。”灰衣人吐出简单的四个字。
“纳兰方觉?”万俟宗讶然,矮身细细瞧了眼倒在地上的孩子,倒当真是襄王最疼爱的小儿子。“你带他来做什么?”万俟宗充分发挥了不懂就问的好学生姿态。
灰衣人眼神里似乎透出几分不耐,又道:“玉慎儿。”
“玉慎儿?和玉慎儿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是谁?要干什么?”万俟宗继续问着,手背到了身后,一个手势,本已散开的众人立时不动声色的向灰衣人靠近。
“嫁祸。”灰衣人再次吐出两个字,瞥了眼将包围圈逐渐缩小的护卫们,浑不在意的转头看向万俟宗,见他脸上仿佛已有了然神色,转身,高度紧张的护卫们被吓得齐齐后退了几步,灰衣人看也不看他们,足尖轻轻点地,身子一轻,飘然如仙般远去,不费吹灰之力的出了包围圈。
众人犹被灰衣人的绝顶轻功迷得瞠目结舌,那边万俟宗突然一拍大腿兴奋道:“对啊!同时杀了纳兰方觉,再嫁祸到玉慎儿的头上,让襄王与玉家为敌,这路,可算是铺平整了!”他哈哈大笑,还想跟灰衣人说几句,一抬头,只来得及瞧见一片灰色衣角。
万俟宗怔怔半晌,猛一拍大腿道:“这就叫什么!”他尴尬的咳了几声,“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对吧?看什么看?还愣着干什么?都藏好咯!”
山风渐烈,万俟宗眼神阴鹜的看了眼灰衣人消失的方向,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敲着大腿,远远的又有阴云慢慢飘了过来,一点点遮住了阳光,看来,今日仍不是个好天气,正好,再下一场大雨,将所有一切痕迹全部冲刷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