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幼清抬眼,柳周舟白着脸正低低咳嗽,她候了良久,直到柳周舟诧异她为何还不开口说话时,玉幼清正看着她,唇角微微一勾,轻轻问:“你多大了?”
柳周舟讶了讶,如实答:“未足二七。”
玉幼清想了想,大概是还不满十四岁的意思?
“你问我年纪做什么?”柳周舟兀自倒了杯水润喉。
“我只是听你方才提到了,蚀阳蛊。”
柳周舟瞪大了眼,茶盏啪一声磕在案角,她浑然未觉,“你一直醒着?”她挪到玉幼清身边,“那是你救了我?云七那个人脾气真古怪,像是全天下都得罪了他,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他就要杀我。不过他对你倒是真温……”
“能不能。”玉幼清提高嗓音打断了喋喋不休的柳周舟,“跟我说说蚀阳蛊。”
“蚀阳蛊?”柳周舟盘腿坐好,“方才你不是醒着,应该都听见了呀。”
玉幼清摇摇头,“我想知道的是,你从谁那里听来的这蛊。”
她深而静的凝视着柳周舟,这双微微凹陷、眼窝略深的眸子,让柳周舟想起了一个人,不是画像里那个戏子,那戏子的眸子干净而专注,闪烁着淡淡喜悦和向往。而玉幼清此时看着她的样子,很像四五年前,父亲领着她去述京探望病中的祖君时遇到的那个人,彼时那个人也像这样盯着她,泛着醉态的、微眯着,可她还是从那双比女子还要美,流转间却又轻易就能令女子神魂颠倒的眸子里,看出了一丝藏的很深很深的沧桑,是尝尽世态的模样。
和如今玉幼清瞧着她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她皱皱眉,躲开这种让她觉得沉重的眼神,随手晃着腰间穗子,道:“祖君传下的医书中记载了这种蛊,我自小熟读医书,真正诊过的病人虽只是家中府丁嬷嬷,可每每娘亲收到鹤春堂递进府里的诊书时,我都会在旁侧学着。而且蚀阳蛊的脉象特别,绝不会错的。”
玉幼清低低“唔”了一声,垂下头靠在锦褥里。
“你不信我?”柳周舟望着她,有些急切,“虽说我不知你现在这情状是为何,可你确然中过蚀阳蛊,而且这蛊毒也已解了。”她越说越快,“如果单凭医书中所写,我大约也会再慎重一二,可祖君当年曾诊过这样的脉,我与祖君难得见上一面,那时凑巧得知,非常好奇,不依不饶缠着祖君好久,他才愿与我细说。这蛊世上罕有,医书所写难免不够详尽,我当时听得尤其认真,一字都不曾落下也不敢忘的。”
“你祖君是何时到的述京?”
“大齐天和八年。”
“一到述京就在太医署任职?”
“入京便是太医署丞。”
“从不曾为王孙贵族外的人看过病?”
“只为皇族,连王孙大臣都不得祖君一瞧。”
一连几句,玉幼清问得快,柳周舟答得更快,太着急想证明自己,以至于未经大脑脱口而出。
玉幼清却慢了下来,两个字拖得悠长,“所以……”
“所以你可愿信我了?”柳周舟扑到玉幼清面前,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满满期待的光芒,玉幼清平静如水的眸子缓缓移过去,柳周舟一愣,垂下脑袋心思复杂的一点一点退回去坐好,忽然有些不安。
玉幼清却淡淡一笑,明媚,如日光,这是柳周舟第一次看见她这样颜色,即便此刻的她憔悴,样貌甚至连普通都说不上,柳周舟的不安情绪被她这一笑冲散,听她语调轻快的道:“所以我愿意信你。”
“真的?”柳周舟瞬间展颜,还想说些什么,却听玉幼清下了逐客令。
“柳小姐,你……”玉幼清一时不知如何拿捏言语,伸手指指脖子,“去休息吧。”
片刻后。
惶惶不安的拥蕊不断拿眼角觑着玉幼清,自小姐将她叫上马车,便一句话也无,自顾自的拿着卫寻备着给她解闷用的棋盘,自己跟自己博弈。小姐再平静不过,可她就是愈发觉得这气氛不对劲,自己被自己吓得心跳如擂鼓,额间密密的沁出了一层薄汗,几次嗫嚅着要开口,小姐不是落子时敲得棋盘啪嗒一声响,吓得她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就是叹气摇头,三番五次如此这般,拥蕊倒是委屈起来。
玉幼清心思并不在棋盘上,她也压根不会下棋。不过是想磨磨拥蕊这小丫头的耐性,这丫头哪里都好,可就是胆子小,心思太细太杂,想要套话,直接问,是不可能刨得到根问得到底的。
眼见得这丫头的性子被磨得差不多了,她轻轻拈起棋盘正中一颗被黑子包围的白子,慢吞吞问:“拥蕊,你可有何事瞒我?”
“瞒、瞒?”拥蕊一愣,目光闪了闪,颤着嗓音勉强笑道:“我、我没有……”
“自己说!”玉幼清霍然加重语气打断她,眸光仍是平平静静的垂着,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的棋子,似乎那不是一枚棋子,而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珠。
风吹过竹林时,往往只听到竹叶沙沙声,却闻不见那淡淡清爽的竹叶香;风吹过花海时,往往只闻见各色浓淡花香,却听不到柔软如花瓣,也是有声可循的。
当这马车里的人,换作越苏拙时,玉幼清的双眸已冷若冰霜,再无半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