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祭拜过太庙,禁军出动,将皇城几座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百官林立于奉天殿外,谢宿白一身赤黑冕服,手捧玉玺,坐在特制的龙撵上,由内侍一步步抬上九十九层石阶。
谢宿白垂首,皇冠珠帘摆动,在他无瑕的脸上落下几道深深浅浅的阴影,他眼眸轻敛,听这鼓乐齐鸣,锣鼓喧天,唇边浮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讽笑。
要说时移世易,顺安帝的遗体才入土没多久,皇宫此时的喧嚣似乎就盖过了彼时的哀默,这世上没有谁的生死真的那般重要,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百官高呼万岁,匍匐跪拜,跪的不过是这龙椅,是这玉玺,而非是某个人,也并非是他谢宿白。
但那又如何?
他终于是坐上了本该属于父王的位置。
父王母妃教他立身之本,处事之道,教他何为君,何为臣,何为百姓,何为子民,为的不正是有朝一日的今天么?
而今他总算是把这颠倒的世道拨回了正途,他坐在这里,才是天理!
吴升在旁小声提醒道:“皇上,该让众大臣平身了。”
谢宿白轻轻看过来,眼里的冷漠轻蔑未退,吓得吴升一个激灵,匆忙将脑袋低下。
他本在九真庙那场变故时就被锦衣卫拿入诏狱,可许是那会儿事多,锦衣卫没能顾得上他,便久未处置,吴升只能说自己命好,正逢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他又被新帝瞧上,留下做了贴身内侍,峰回路转,竟是保下了脑袋,官儿也没丢。
他可不能再得罪新帝。
可新帝同先帝不同,先帝是个蠢货好忽悠的,新帝却心思深沉,尤难揣摩。
吴升伺候了他几日,便常常被他眼里来不及收回的冷霜刺到,但你再仔细看,又会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可那瞬间太可怖,就像是刀尖擦过侧颈,命悬一线。
他需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心行走御前,不似从前随意了。
这会儿,谢宿白请了百官平身,命光禄寺移宫摆膳,筵席开始。
按理说,先帝刚驾崩不久,不该如此铺张浪费,即便是新帝登基,也该低调行事,然而今日这场登基大典可谓隆重奢侈,是先帝看了都要气活的程度。
但这全是内阁的意思。
前方在打仗,皇位空置已有些时日,早就令大雍江山摇摇欲坠,没有皇帝,城就是空城,民心不定,内忧外患,简直是雪上加霜。
如今大摆筵席,不仅能平定民心,更能稳定军心。
谢宿白很配合,在席上坐足了一个时辰,但一整日的登基大典已经让他身体透支了,面容难掩疲惫,阁老见他身体不适,只怕这个新皇帝又出个什么好歹,忙招呼他回宫歇息。
傲枝给他披上了毯子。
才不过是深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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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又开始畏寒了。
谢宿白不住重华殿,而是住在太和殿旁的乾安宫,这才是历来皇帝居住的正经宫殿。
宫里已经煨好了药,就等谢宿白回来喝。
银妆等小丫头动作麻利,这些都是平日做习惯的事。
可吴升看不习惯,每回见谢宿白眼都不眨喝下一大碗药,他都苦得直皱眉。
每日药汤当饭吃,他都觉得新帝这身子撑不过一两年,甚至撑不过来年的春天……
思及此,吴升忙给自己招呼了一巴掌,呸呸呸!
吴升正胡思乱想着,殿外倏地传来一阵吵嚷,是沈青鲤来了。这位沈公子与皇上私交匪浅,每回都不予通报便直往内殿闯,这会儿又被小太监拦在殿门外。
谢宿白眼一瞥,握着玉勺说:“让他进来,以后无需拦他,兰序有轻重,没有急事不会乱闯。”
吴升心说可不是这样的,但嘴里还是忙让前殿放行。
沈青鲤火急火燎掀了帘子,把吴升撞得踉跄两步,礼都没行,只听他说:“赵庸不见了!”
谢宿白手里的动作一顿,他搁下碗盏看向沈青鲤。
沈青鲤急死了。
原本留着赵庸是想肃清赵党余孽,将剩余的漏网之鱼一举歼灭,唯恐刑部大牢有变故,谢宿白揽权后,沈青鲤便在大牢加派了人手,可谁料怕什么来什么。
他拧眉道:“还有一事很蹊跷,倒不知有没有关系,就在赵庸消失不久后,承愿寺起了场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全寺三百余人,无一生还。最要紧的是,今日皇上登基,不少百姓为此前去上香祈福,全都葬身火海,这也太不吉利了!这不是存心膈应人吗?”
操。他说着说着更急了,“这老王八蛋,刑部大牢森严壁垒,这他都能跑!”
谢宿白眉心微蹙,沉声道:“城门戒严,先把赵庸给我拿回来。”
沈青鲤还要说什么,就听门外有人兴高采烈地大喊道:“皇上,皇上!顺德府捷报,宣平侯大胜,叛军已降!”
谢宿白眉还没松开,只朝门外转了转眸,没有丝毫欣喜意外之情,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只是问:“宣平侯何时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