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孟桑夺得毬后,也不敢轻敌,扭身将毬运到合适位置,扬腿将之踢向风流眼。
看到毬稳稳穿过风流眼,场边传来叶柏的惊叹,以及谢青章的鼓掌声。
“飒飒好厉害!”
这一声,将叶简飞远的思绪悉数拉回,分辨叶柏说了什么后,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复杂,其中包含的情绪浓烈到要溢出。
不是飒飒,而是……桑桑吧?
是那个他登门拜访无数遍,才好不容易从昭宁长公主口中问出来的,他家阿姐亲生女儿的名字。
桑葚的桑,孟桑。
孟桑平复着心跳,很是自然地转身望记向叶简,笑道:“叶侍郎,这局我先……”
当她与叶简四目相对之时,孟桑莫名被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驱使着,忽然合上了嘴,没有多说一个字。
场上陷入了寂静,唯有秋风穿梭而过,吹起两人微微凌乱的发丝。
叶简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郎,试图从对方的眉眼中寻到故人痕迹。他抿着唇,落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着,整副身躯都死死绷住。
半晌,直至场边叶柏都发觉了不对劲,叶简才艰难地开口。
“这位小娘子,你可识得一位名唤叶卿卿的女郎?”
孟桑半垂下眼帘,压下心头万般滋味,轻声道:“叶侍郎,儿只识得裴卿卿,不认识什么叶卿卿。”
此言一出,叶简不由自主地往后倒了半步。他竭力压下胸膛里奔涌而出的震惊、喜悦、唏嘘等等情绪,看着孟桑坚定的神色,忽而笑了。
“对,你说得对,是应唤作……裴卿卿。”
叶简顺了一口气,望向场边,扬声道:“谢司业,劳烦你带着阿柏出去转一转,我与孟小娘子有事要商量。”
场边,谢青章没有立即带着叶柏离开,而是先望向了孟桑。在看清对方轻轻颔首之后,他才温声与叶柏说着话,领着小郎君离开此处。
目送一大一小走远,叶简已经平复了心中各种情绪,朝着孟桑温声道:“看谢家郎君的态度,想来你已从昭宁长公主那儿得知了所有陈年往事。”
“放心,我听得懂你不想认亲的意思,不会将此事告知叶家其他人。”
孟桑愣怔着抬头,撞入对方写满温柔、疼爱的目光里:“您……”
叶简眨了眨左眼:“现在能与我说一说你与你阿娘的近况了吗?”
孟桑抿唇,翘起唇角,点了点头:“好。”
待到谢青章领着叶柏回来时,场内二人的交谈已经到了尾声。
叶简望着从远处缓步走来的二人,轻声道:“抛开叶家的人脉,我在外头也有些好友。寻你耶娘的事,我自会去与昭宁长公主商谈,不会惊动叶家。”
“不回叶家这件事你做得很对,不必多想。”
“你一个女郎在外,须得多上点心。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寻我,可晓得?”
孟桑鼻子有些发酸,“嗯”了一声。
趁着叶柏还未走近,叶简细细看了一眼孟桑,突然叹道:“唉,怎么就长这般大了呢?都没能瞧见你幼时的模样,我这心里头着实难受啊……”
听见这话,孟桑乖巧地笑了。
此时,叶柏跟着谢青章走到近处,瞧着孟桑二人的神色,疑惑地偏了偏头:“你们在说什么?”
叶简故意吓他:“阿耶在拜托孟小娘子,日后多给你弄些胡萝卜吃!”
叶柏皱了下鼻子,瞪向他家坏阿耶。
见状,叶简勾起唇角,朝着孟桑一本正经道:“胡萝卜的事就拜托孟厨娘了。”
孟桑无比郑重地点头:“必不负叶侍郎所托。”
一来一回,叶小郎君觉得心中愈发憋闷。他那泛着苦涩的神色,逗得在场其余三人忍俊不禁。
蹴鞠玩尽兴了,事情也都已说完,叶简便领着自家儿子与孟桑二人告辞。
临到离去前,叶简忽然严肃审视了一番谢青章,眼神如利刃,只觉得怎么瞧对方怎么不顺眼,最后在叶柏的催促记声中离去。
父子二人刚走了一段路,叶柏的步子就越发慢了。
叶简停下步伐,蹲在了地上:“来,阿耶背你回斋舍。”
叶柏自觉是位成熟的小郎君,欲要退后一步:“阿耶,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未等他动作,叶简已经长臂一展,眼疾手快地将小郎君捞到背上,直接起身:“可以什么可以?你那路走得,像是后头有八百头牛在拽着。”
“小小年纪,跟阿耶客气什么?”
对方的力气太大,叶柏挣脱不得,最终颓然地抱着他家阿耶的脖子。在颠啊颠的节奏里,叶柏肚子里的瞌睡虫爬了上来,靠着叶简的后背昏昏欲睡。
叶简听着耳畔趋于平缓的呼吸声,笑道:“阿柏,你想玩什么都可以来找阿耶的,不必瞒着阿耶。”
背上小郎君的脑袋一点一点的,下意识答道:“不能告诉阿耶,否则……否则阿翁看见阿耶带我玩,会再打阿耶的。”
“如若是阿柏自己想玩,被……被阿翁发现了,那就只会罚阿柏,不会让阿耶受罚……”
一向面带笑意的叶侍郎眼神一黯,鼻尖微酸:“傻儿子,多久之前的事了,还记着。”
他长叹一声:“留在叶家是阿耶的决定,却没想到会连累到你,这事是阿耶不好。”
听到这儿,睡懵了的叶柏就像是被戳中了哪根筋,忽然大声驳斥:“你不可以嗦我阿耶坏话!”
叶简“噗嗤”一声笑了,强打起精神,反手拍了一下自家儿子的屁股:“傻小子,阿耶带你去外头买蹴鞠服去,尽管挑布料好的,阿耶有钱!”
叶柏被这一下拍醒许多,愣愣反问:“阿耶,你的银钱不是都在阿娘那儿吗?”
叶简一哽,憋不出一个字。
背后的小郎君回过神来,振振有词道:“原来阿耶你藏私房钱!”
“傻儿子,嘘——嘘——”
一炷香前,孟桑与谢青章目送叶家父子二人走远。
下一瞬,他们二人的目光对上。
谢青章没有问孟桑方才和叶简说了什么,而孟桑见对方这副神色,便晓得自己不必多言。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桑抛了抛手上的蹴鞠毬,好奇道:“你来寻我是为了何事?”
谢青章摇头,坦然道:“其实只是途径食堂,没见着你与叶小郎君,顺口一问罢了。不曾想出来见了叶侍郎,猜到你们定会撞见,便顺道过来。”
“如此,即便会有什么变故,我也能帮衬一二。”
“多谢好意,”孟桑莞尔,举起手中的毬,“我许久没碰这玩意,还未玩尽兴,要一起吗?”
她挑眉:“你可别想诓我什么不会蹴鞠。起初你与叶侍郎一道来时,你瞧见飞出去的毬,本也是想用脚接的,只不过被叶侍郎抢先一步,才收回了抬起的右脚。”
谢青章哑然失笑,点头道:“我确实会蹴鞠。”
片刻后,孟桑气喘吁吁地堵住谢青章,神色专注。
她以为谢青章或许只是会一些蹴鞠,指不定还得让着对方一些。万万没想到,眼前人根本就和许监生一样,竟也是个会扮猪吃老虎的!
孟桑左堵右堵,密不透风地锁记住谢青章的去路,大口大口喘着气,好笑道:“好了,我正愁寻不到技艺相当的人玩蹴鞠,如今算是晓得了,日后直接寻你谢修远便是!”
对面的谢青章模样也有些狼狈,喘气不止,身上衣裳也沾了灰尘。他脸上泌出的汗水划过线条干净的下颌,最终向地上砸去。
他偏了偏头,浑身都透露着这个年纪的郎君应有的意气风发,平日里温润的嗓音也显出几分张扬。
“不若先拦下这毬?”
孟桑看出对方意图,再度堵上,嗤笑:“谢郎君,如今可是你落后我两分,可当心着些罢!”
谢青章略一挑眉,瞅准机会,带着毬越身而过。
两人技艺相当,互不相让,最终孟桑以一分之差险胜。
看到毬飞过风流眼,确认自己赢了的那一刻,孟桑露出如骄阳一般热烈耀眼的笑容。
谢青章看得有些怔神,旋即随手擦了额角的汗,温声道:“今日是我输了,下回再比过。”
瞧着对方双眸含笑,缓步走近,孟桑努力平复着激烈运动后猛烈的心跳,清了清嗓子:“指不定下回还是我赢,那多不好意思啊!”
“嗯,要不下回咱们也添些彩头?”
谢青章摇头叹气:“彩头都好说,至于输赢,且比过再说罢!”
孟桑摸着后脑勺,粲然一笑,然后转身朝着落在不远处的毬跑去。她利索地捡了毬,举着它冲着谢青章挥舞一下,随后往此处小跑而来。
秋日的日光是和煦的,洒落在年轻小娘子的脸上,勾勒出她俏丽好看的眉眼,使得鬓边微乱的青丝透着光。
场边,枯黄的树叶被秋风吹离枝头,轻飘飘地落下,而小娘子抱着毬往此处跑来时,浑身上下带着蓬勃生机,那一下又一下的步伐,每一下都踩在了郎君的心头。
就在那一刹那,年轻郎君的心跳啊,很不讲道理,却又很理所当然地变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