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谷爷爷。再回忆起两个人并排站在暖气前烤手的那个冬日清晨,余周周发现自己心里不再有酸涩的感觉,反而涌上了绵绵不绝的暖意。谷爷爷的面孔也好像被雾气笼罩一般,看也看不清,只留下模糊的笑容。
时间模糊记忆,磨平伤痕,只留下一片美好平滑。
让余周周庆幸的是,外婆的病情一直在好转,虽然仍然要吃很多药,可是已经不再输液,也能勉强在别人搀扶下行走。
谭丽娜和几个同学从旁边挤过去,余周周眼角撇到她套在很色紧身裤外面的纯白色的小皮靴,微微笑了一下——这应该就是她跟父母抗争许久得来的生日礼物吧?
青涩的小学女生悄然成长为少女。即使是冬天,仍然能听见种子在土地中萌动的声音。于是,春天还会远吗?
女孩子们谈论起男生时候不再像小学时候一样故作毫不在乎不感兴趣,也敢于在指甲上涂五颜六色的指甲油,穿上新裙子之后,永远带着一脸期待别人发现却又害怕被指责为出风头的复杂神情。而坐在后排的很多男生也开始对着小镜子认真地往头发上面喷啫喱,对着小镜子专心致志地挤青春痘,在被老师提问的时候,紧张,却又假装无所谓,抿紧嘴唇,却又突然给出一些哗众取宠的答案……
有时候余周周会在饭桌上对妈妈讲起,班级里面又有同学和老师吵起来了,又有男生和女生偷偷牵手了,又有同学逃课了……
余周周夹了一块南瓜放在眼前端详,“妈妈,大家都变了,胆子变大了。”
妈妈只是笑,“青春期而已。”
保健课的老师坐在讲台前看报纸,底下的同学笑嘻嘻地窃窃私语。那堂课要学的内容就是青春期发育。男女第二性征,生理构造,月经……
“这堂课呢……自己看书。”保健老师走进教室之后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自然,余周周等规矩羞涩的学生并没有依照老师的吩咐去研读保健教科书。她有些脸红地装作毫无兴趣,翻开英语练习册开始做单项选择题。
后几排的男生女生时不时爆发出笑声,徐志强举着保健课本不知道在念什么,旁边的女生一直红着脸嬉笑着敲打他的肩膀,连马远奔也挂着傻笑隔空遥望着。一片羞涩而欢乐的“自学氛围”里,只有辛美香头也不抬,恍若未闻。
余周周仍然眉头微蹙地回头观望。这半年,辛美香愈发沉默,成绩一如既往地烂。张敏每次拿到大型考试或者月考小测的成绩,只会训斥两个人,一个是辛美香,另一个则是马远奔。
虽然成绩差的人远远不止他们两个。
余周周叹口气,余光却瞥见,近在咫尺的温淼正津津有味地读着保健课本上面的内容。上面的男性生理构造图画得像蚂蚁窝一样——当然,余周周是绝对不肯承认其实刚开学发新课本的时候她就已经偷偷地把保健课本里面那几章阅读过了,否则她怎么会知道这幅图画得让人研究不明白?
“你……”余周周咧咧嘴。
温淼惊慌地抬起头,面颊迅速蹿红。
“老师说……老师说让自学……”
余周周点头,“这种连期末考试都没有的小学科你都学得这么认真刻苦。温淼,你真是全面发展的好少年,一点都不偏科。”
温淼的脸开始发青。
“我当然要努力了,榜样在前方,我得发奋看齐呀——其实我现在开始努力都已经晚了,”他笑眯眯地用西瓜太郎格尺敲了敲书页上硕大的“经期注意事项”黑体大字标题,“咱们的榜样余二二一直都是提前预习的啊!”
本来就心虚的余周周一下子被说中,哑口无言瞪着温淼半天,眨巴眨巴眼睛,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没看!”
温淼不说话,只是挑着眉毛嚣张地笑。这半年来他和余周周一直处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状态中,看上去文静温和的余周周其实牙尖嘴利心狠手辣,他和对方从数学题的简便解法一直吵到《天黑黑》和《风筝》哪首歌比较好听,甚至连偷偷把对方鞋带系在桌子腿上这种下三滥手段都用上了,然而每次输的都是自己,这次终于依仗着男生与生俱来的厚脸皮优势扳回一城。
他还正在沾沾自喜的时候,发现余周周的目光已经黏着在自己的书上了。他的尺子好死不死地戳在“遗精”这两个黑体大字上。
余周周低头看看书,又抬头看看他,再低头看书,又抬头看他。
相比女孩子已经接近于走向“常识惯例”的月经,这两个字的确是杀伤力更大。温淼脖颈僵硬,窘得说不出来话,只能可怜巴巴地用眼神向余周周求饶。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扳回一城的余周周撑住一张笑脸,回过头,才如释重负地趴在桌子上,感觉到耳廓和脸颊好像在燃烧一样,烫得吓人。
还真是,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