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年,自己和初中冲刺补课班的其他同学一同在背后嘲笑过分努力的沈屾。
辛锐忽然觉得这个早晨格外地难熬。她拼命撕扯着自己乱成麻一样的思绪。回头看看,其实她一无所有,这几年手里积累的财富,只是那点刚被唤醒的自尊心,它正张开了大嘴巴嗷嗷待哺,而自己拼命地去抢夺光芒和赞赏,只是为了果腹。
忽然听见一阵欢呼——外面下雨了,升旗校会应该是取消了吧。
这场雨闷闷地等待了一个夏天,终于浩浩荡荡地向这座躁动的城市进攻了。
“辛锐啊,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今天早上似乎净是遇见这种人,不远不近偏偏又让人难受。辛锐恨恨地想,却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俞丹应该算得上是合格的班主任吧,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正是社会的中坚力量,精力和经验兼备,在学校颇有威望,管理学生也很有一套——当然,一班真的是不大需要管理的班级。如果说需要点本事的话,应该是在协调和安抚这方面。
和辛锐初中那个鱼龙混杂吵闹不堪的班级不同,一班的尖子生是一群比同龄孩子懂得更多,对未来打算的也更多的人,彬彬有礼多才多艺,却或在一片隐隐的压迫之中。
“俞老师。”辛锐乖巧地笑笑。
“怎么一个人坐在窗台上?”俞丹抱着一摞书靠过来。
起床晚了吧,妆化得有些潦草。粉底没有打匀,还有眼袋。辛锐想。
“有点困,走廊里面太闹,就到大厅来了。”
“新班级里有很熟的同学吗?”
辛锐对谈话发展的趋势有些担忧。从这句问话,她就猜出俞丹想要跟自己谈什么。
高一末尾的时候很多成绩不理想的女孩子去找俞丹咨询关于学文科的事情,然而最后交了申请表去学文的,竟然是从未发现有这方面苗头,成绩也很好的辛锐和余周周。
“有几个,也认识了几个新同学。都是很好的人,挺喜欢她们的。”辛锐随口扯谎。
“真可惜余周周没有和你一个班级啊,不过这样也好,多接触新朋友。我观察高一的时候你几乎没和任何人有过深的交流,虽然和大家的关系都不错,只是与余周周说的话多些,也许是因为你们俩初中的时候一个班吧。”
那么,你到底想说什么?辛瑞没有表情,决定要努力转换话题。
“听说二班只有一个女生学文科。”辛锐说。
“哦,叫凌翔茜吧,是个很优秀的女生。”
然后辛锐就没有话说了,俞丹很和善地笑了。
“总觉得你有心事啊,辛锐。愿意和老师说说嘛?”
他妈的,怎么又绕回来了。辛锐知道俞丹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还曾经在她那不咸不淡的周记本里面写道“老师觉得你可能把自己逼得太紧迫了,也给周围人造成了很大压力,愿意跟老师谈谈吗”,可是,辛锐从来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反正俞丹定然不会因此穷追不舍,她最懂得中庸之道。就像是大扫除时候劳动委员独自一人被许多坐在桌前学习动也不动的同学气的呜呜直哭,俞丹最后也只是温柔地对大家说,这次扫除大家都很辛苦,回家后好好休息。
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没想到,这场“谈心”,辛锐终究还是躲不过。
辛锐笑了,笑得很灿烂,她知道如果死撑着说没有,只会让俞丹觉得没有面子。
“老师,我真的很担心呢,一直都学物理化学,突然改成了历史地理,我很害怕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本来应该咨询一下的,但是我一直也都没想过要学文科,只是考试前突然冲动了,所以……”
“后悔了?”俞丹依旧笑着,“如果后悔……”
“没。”辛锐摇头。
俞丹于是用和缓的声音开始讲,从大处着眼来说,人生中总要面对种种考验,改变未必不是好事;从小处着眼,她也是有很大潜力的,又肯吃苦,只要坚定信心……
辛锐装作很认真地听着,偶尔还提出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时不时地点头。
俞丹离开的时候突然又回头说,“对了辛锐,大家都很想念你和周周啊,同学们还说要给你们两个办个欢送会呢。”
是吗?辛锐警觉自己嘴角的弧线有些冷酷,于是加大力度笑的阳光灿烂。
“我也开始想念大家了,今天早上都上错楼层了,差点走回到一班去。呵呵,谢谢大家了,至于欢送会,我去问问周周的意思吧,就是觉得大家学习都很紧张,不希望耽误同学们的时间呢。”
俞丹也笑了,“没事,你去和周周商量一下吧,我们都希望能给你们俩准备个欢送会。楚天阔还说呢,你们两个突然就这么匆匆地走了,吓了全班一大跳,怎么也不能放过你们。咱们大班长都能这么说,你想想你们的举动有多奇怪。”
楚天阔说的?辛锐有点失神,苦涩中掺杂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甜。
她淡淡地笑了,“可能我们俩的行动让大家吃了一惊吧。”
“可不是吗。这样吧,你们俩商量一下,然后直接和楚天阔联系吧。”
“知道了,谢谢俞老师,我也回班级了,再见。”
辛锐长出一口气,走了几步,回头看看灰色套装的背影,然后把嘴角紧急集合的笑容一度一度收回来,直到它变成刀疤一样的直线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