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当听说余周周顶替自己去参加康华制药杯故事比赛的时候,仅仅只有7岁的詹燕飞心中竟然升腾起了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感。那时候她从心底里感激这个不知道出产过什么药品的制药厂——它把她们那么多人都推上了光芒四射受人宠爱的高台。
后来才明白,其实她们都吃错药了。
在很多小孩子还不懂得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回忆”的时候,詹燕飞已经开始尝试着在自己的履历表中按照时间顺序列举自己获得的各种荣誉。每年的省市三好学生、校园之星、优秀少先队员、全国学联委员改选……从爸爸帮忙写申请材料,到后来她熟练地运用第三人称脸不红心不跳地写出“她勤奋刻苦,是同学们学习的好榜样;她乐于助人,是同学们生活中的好朋友”这种自吹自擂的话。詹燕飞比别人走了更多的过场,见过更多的市面,被很多人一生都无法收获的掌声包围,她的年少时光,绚烂得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第一次主持康华制药杯乐器大赛的时候,自己并不是主角,充其量只是站在另外三个大孩子旁边的配菜,负责少量的幼儿组表演的报幕。手里名片大小的提词卡上写出来的字她大半都不认识,也学着人家装模作样地藏在手里——即使卡片相对她的小手,大得根本藏不住。
有趣的是,她从来不曾紧张过,即使是初次面对暗红色的厚重幕布,还有幕布后面鼎沸的人声,黑压压看不到尽头。也许那时候太小,小到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面子,所以也不会计较一旦丢丑的后果。
原本这次中规中矩的经历只会成为詹燕飞过往回忆的一个小插曲,可以在长大后惊讶地想起,当年很小的时候,她也在大舞台上面做过主持人的!
可是,上天就在这个时候抛出了福祸莫辨的橄榄枝。
她已经前脚走上了舞台,将下一个幼儿组电子琴表演者的名字和选送单位都背得一清二楚,刚暴露在舞台灯光下,就听见后台老师惊慌的一句,“我不是跟你们说了有个孩子今天上不了了,插另一个进去,怎么还让她报这个呢?!”
詹燕飞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她刚想要回过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就听见另一个冷静的声音在左边后台里响起。
“我说一句你报一句,别往这边看。”
“电子琴表演者,省政府幼儿园,凌翔茜。”
詹燕飞出奇地镇定自若,她目视前方,保持微笑,用稚嫩的声音报幕:“下面一个表演者是来自省政府幼儿园的凌翔茜小朋友,她要为大家表演的是……”
略微停顿。
幕后的声音很快地续上,“春江花月夜。”
“电子琴独奏,初江花月夜。”
她并不知道春江花月夜是什么,也没听清,可还是顺着声调报了出来,几乎没人听出来这个错误。
然后在掌声中转身,朝后台走回去,舞台灯光熄灭,只留下一道追光,工作人员抱着椅子和电子琴琴架走到台上做准备工作,詹燕飞和那个梳着羊角辫的表演者擦肩而过。
她懵懂地抬头看大家脸上放松而欣慰的表情,突然有个声音响起。
“小姑娘挺有外场的,够冷静。不过走路的时候别驼背,步子也迈得太大了,这个毛病得改。”
依旧是那么严厉冷清的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叫郑博青,少年宫的老师,34岁,还没有结婚,在那个年代,这种尴尬的年纪毫无疑问是个孤僻的老姑娘。
老姑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拽了拽她的马尾辫,“这谁给你梳的呀,你妈妈?以后上台别梳这么低,改羊角辫吧,正面观众也能看见,还能带点孩子的活泼劲儿。”
詹燕飞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把发髻盘得无懈可击的冷面阿姨。
阿姨也面无表情地回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笑了一下,露出眼角的纹路。
“叫什么名字?”她问。
“詹燕飞,”詹燕飞说完,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詹天佑的詹,燕子的燕,飞翔的飞。”
这是爸爸妈妈教过的,如果有大人问起自己的名字,就这样回答,也不用在意詹天佑到底是谁。
“詹燕飞……”
阿姨微微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詹燕飞突然很恐慌,她怕自己的爸妈是不是起错了名字?
然而阿姨很快就蹲下,与她视线相平,很不容反驳地说,“就叫小燕子吧。”
那一天起,詹燕飞成为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