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他下雨天在凉皮店突然跑出去追人的样子,还有他回来后对余茵茵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余鱼惊觉——这几天光顾着应对师父和琢磨陆夫人下一步的计谋了,才留意到汪小溪最近早出晚归的总见不着人,实属反常啊!
……
夜深人静之时,汪小溪独自出了山庄,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古玩店,在紧闭的门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等了一会儿,里边有人将挡板撤下,一个伙计打扮的人走出来,先是谨慎地四处张望,又从他手里接过信物确认了一番,方低头恭敬地将他迎了进去,复又将挡板挡好,请他在堂中稍等片刻,便独自进了里间。
汪小溪自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发现这间古玩店虽小的不起眼,但摆的还真都是些真材实料的好东西,尤其正中那面玉树屏风上的题词更是前朝张瑞凤的真迹,又请了高手刺绣封的边。
果然敛财有道,他嘲讽一笑,向屏风背面走去。
这件双面刺绣屏风,一面是芝兰,一面是玉树,欣赏完一面,自然想看看另一面。
屏风后却忽然走出一个眉清目朗的中年男子,那人见了汪小溪,登时面色激动,似乎勉强压抑下情绪,颤声道:“终于又见面了。”
汪小溪倒是很平静地笑了笑:“王爷别来无恙,那日在顺州府东窗事发,逃窜的可及时?”
不等他答,又环顾四周道,“瞧我这问的,王爷当然没事了,都是奴才替主子顶罪,没见过主子舍命救下属的。”
平王听出他的嘲讽,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汪小溪可不是蠢货,要是光凭单一添的那番话和一个信物就能认祖归宗,他也不信。
“我知道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们娘儿俩,你这是对我心里有气,但如今我已悔悟,血脉的事实无法更改……难道你真的连父亲都不肯叫我一声吗?”
“父亲?呵……这话儿是怎么说的,断袖父亲情难自抑,意图玩弄自己的亲生儿子?”
汪小溪啧啧两声,“此等奇闻,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讲。”
平王急忙解释道,“那日你误会了,我当时便一眼认出了你,所以才示意你随我回房去的,当时碍于那个小丫头在场,没能及时跟你讲清个中缘由,想不到你这孩子古灵精怪,还弄些乱七八糟的药让父王尴尬,也多亏如此,我才得以看到了你娘绣的帕子,更加确定了你的身份……”
哦,原来是看见了那个帕子确定了身份,要不然真就不定发生什么了。
汪小溪笑了笑,“是么,说到这个,我倒是很好奇,你既然是一个断袖,又是怎么和我娘生下我的?”
他屡屡语带讥讽,颇有针锋相对的意味,平王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方低叹一声道:“你想听实话?”
汪小溪反问:“真假我又从何得知?不若你说说看,我瞧瞧你这谎编得圆不圆。”
平王无奈地看他一眼,缓缓开口道:“你娘,她是我喜欢过的唯一一个女人,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说起来惭愧,我虽然位高权重,却总是患得患失,而她给我的安全感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曾给过的,包括你祖母……所以自从她去了以后,我就再没对别的女人心动过,连晚上睡觉时眼前都常萦绕她的身影,月茹她……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安全感?可不是安全么,汪月茹全身心地信赖他,完全不用担心她会背叛,平王不就正是利用这一点才骗她拿到了汪尚书的官印?
汪小溪默默地看着他,突然噗嗤一笑,“害了人全家,怕不是噩梦吧?”
平王眼中浮起一丝伤痛:“噩梦也是时常做的……当年怪我年轻气盛,考虑事情不够周到,被太子党揪住了致命错漏,害得你外祖父和你娘为了保我沦落至此……”
似乎说到动情处,平王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我不仅懊悔,至今意难平,每每想到岳父大人和月茹为了我做到如斯地步,便寝食难安,所以才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就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能让他们白白为了我付出性命!”
嚯,死不悔改不说,还将再次叛乱说成是替汪家报仇?好一个大义凛然的借口!
汪小溪面上毫无波澜,拳头却暗暗捏紧——他这样说,也就等于变相承认当年的事了,他承认了!是他本人和西戎勾结!只不过这谋反的大案,结局从他设计陷害汪家变成了汪家自愿为他顶罪。
平王果然不是个庸人,他不知汪月茹对汪小溪到底是怎样讲述当年的事的,那时候汪小溪年纪尚小,也不知能理解到何种程度,因此保险起见,这样解释最好,若他直接否认,搞不好会激起汪小溪的叛逆之心,而这样半掺杂出来真半假、满怀愧赧的话反而更能迷惑人心。
至于汪月茹后来的下场,平王也自有一番说辞:“……当年我在朝中尽力奔走,好不容易留下了月茹一命,令我万没想到的是,她当时竟然已经怀了我的血脉,老天有眼……”
汪小溪强压恶心,抬起眼皮:“既然你如此放不下我娘,事后为何不把她从勾栏接出去安顿好?你知不知道她那些年是怎么挨过来的,她出身名门,是大家闺秀,你竟送她去妓院躲祸,还不如让她随外祖父一同去了干净!”
平王被他这一吼,眼圈微红:“我也是实在没法子,留下月茹一命已是竭尽全力,汪家的‘罪名’太大,结果已然如此,若再多说多做,难免引人怀疑,汪家也就白牺牲了。”
呵……汪小溪哂笑一声,意味不明。
“等几年后风头过了些,我再想去找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
平王更咽着说不下去了。
汪小溪倏然看向他,“娘身上还中了蛊毒,你可知是谁下的手?”
平王被他问得一怔,继而勃然大怒,拍桌道:“你说什么!你是说,后来还有人去给月茹下了毒?月茹一个失了父兄的妇人对他能有什么威胁,他为何要如此狠毒地做绝,难道就因为当年月茹不肯入宫嫁他……”
平王目眦欲裂,走近些,拍拍汪小溪的肩膀:“……一切都是父王无能,害你们母子受尽苦楚。不过你放心,今后跟着父王打天下,早晚给汪家报仇,叫他把那些夺走的东西都加倍还给我们!”
汪小溪攥拳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方抬起头来,盯着平王的眼睛:“没错,我一定要给我娘、给汪家报仇!”
他说报仇时眼里透出的那股坚定,令平王忍不住眼神微微闪躲了一下:“一定!好孩子,不仅如此,等到我们重新收复了这天下,父王还要将这江山交付与你,作为对汪家忠心耿耿和你娘一片痴心的交待!”
“王爷。”
古玩店的伙计适时在外边轻轻唤了两声:“天快亮了,您该走了。”
平王应了一声,临走前还不忘殷殷叮嘱汪小溪:“父王不能在此久留,若有事情我会叫人跟你联络,切记,为稳妥起见,暂时不要暴露你的身份,以免坏了大事!”
此时,汪小溪似乎终于放下了戒心和顾虑,不再迟疑地点头应允,同时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父王放心。”
听得这声称呼,平王于是心满意足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