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首,曾经穿着宫装华服,如今抱着剑,脸上未施粉黛的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个曾经和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几乎被他们逼到极致,只能愤恨看着他们却又完全没有办法,束手无策的姑娘,如今目光坚毅,讥讽地看着他卑微地站在下面。
从前他们姐弟坐在上首,黄宗禄站在下面,不过那时候皇室与大臣的身份其实应该相反。
如今,他是控制着几个城池的黄家家主,而对方却是反叛的叛军首领,这一次,也一如从前,只是两人的身份调换了一下而已。
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却明显落入了下风。
曾经他们这些家族逼她,甚至逼得她不得不去邻国和亲,嫁给年纪一大把的邻国皇上,如今她回来了。
“怎么,黄大人看到本宫,就如此欢喜,都说不出话来了?”闻人奚轻笑,单手揽着剑,另一只手撑着脸,态度随意自在,就好像此时不是在黄家老宅,而是在自己的山寨一样,“不必如此欢喜,本宫这不是,亲自来看你了?”
听到刻意被加重的那句“亲自”,黄宗禄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额头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他不知道晏安公主为什么还活着,他当日说了,为了一绝后患,一定要解决掉晏安公主,那毕竟是先帝曾经当做男儿培养的,和一般的弱女子根本不同,如果晏安公主手腕不够,当日他们为何要逼她去和亲?
如果不是因为她手腕了得,如何在年仅十六的时候就护着六岁的弟弟登基,并且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门都硬抗住了世家的围攻?
尽管那时候这对姐弟日子过得极为艰难,可她撑住了。
这也是当日黄宗禄示意陆松劫了和亲仪仗,并且解决掉晏安公主的原因。
因为凭借她的手段,她若当真和亲邻国,那么她很可能说服邻国老皇帝出手帮助闻人或坐稳皇位。
可他没想到!
晏安公主居然还活着!
晏安公主活着,如今倒霉的就是他们黄家了。
黄宗禄不知道陆松现在怎么样了,当初又是为什么没有杀掉晏安公主,让她活了下来,但他至少知道,今日他们黄家或许要遭大难了。
一旦晏安公主从陆松那里知道当日和亲仪仗被劫是他们黄家背后示意的,今日或许整个黄家都会……
还有,陆松现在真的还活着吗?
不管有没有活着,黄宗禄都恨不能将他拖出来凌迟处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可把他们黄家坑惨了。
“公主哪里的话,知道您还安好的消息,微臣自然高兴得很,当日您的仪仗被劫,您也不知所踪,整个朝中都为此震惊,皇上那几日都悲痛得很,知道您还活着,他一定会万分高兴的。”
黄宗禄挤出一个笑容来,额头的冷汗却怎么也掩不住。
——他在试探闻人奚。
只希望当日出了些意外,陆松直接死了,晏安公主不知道和亲仪仗被劫有他们黄家的手笔,否则的话黄宗禄不敢想,亲自将闻人奚放进来的他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哦?我以为,黄大人会很失望呢。”
闻人奚为什么要亲自走这一趟?
当然是为了给原主一个交代啊。
闻人奚相信,晏安公主一定也非常希望她过来,当着黄宗禄的面,看着他狼狈求饶的模样。
你看,她坐在这里,晏安公主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只是和她态度随意自在不同,晏安公主脸上表情有些严肃。
是的,如今这一次一切和上辈子不同,但是晏安公主不会忘掉自己上辈子的遭遇,她不会忘掉,她是如何在湖山十八寨被陆松折磨的。
仙人到了这个世界以后就已经将陆松解决了,而现在,轮到黄宗禄这个幕后黑手了。
一群欺君叛上又阴险下作的小人!
她上辈子一直记着,她总有一天会报复,会回来,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只是后来这愿望也没有达成,她就死在了湖山十八寨,可这一次,她回来了。
尽管是在仙人的帮助下回来,夺回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对于晏安公主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她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而她也明白,这一次闻人奚会自己过来还带上了她,是为了成全她。
这位仙人其他不说,但却有一种别样的温柔,遇上她,或许是自己上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听着闻人奚有些漫不经心的话,黄宗禄脸色煞白。
——她知道了。
她知道和亲仪仗被劫是他的授意,也知道他让陆松解决她的事情了!
这下彻底完了。
“看来,黄大人是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了?说来,我还得感谢黄大人,若非黄大人同那陆松劫走了和亲仪仗,让本宫跳出原先的桎梏,本宫还想不到,原来我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如今看来,效果不错不是吗?”
“至少这里,我想做什么,可没有人会阻止。”
没有人会阻挠她发展自己的势力,她从前潜伏积攒力量,而如今力量足够了,自然要杀回来。
黄宗禄不是傻子,他当然听明白了闻人奚的意思。
如果闻人奚一直在朝中,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那么她很难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无论做什么都会被阻止,一如之前。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从原先的框中跳了出来,直接跳出了棋盘。
而现在她回来掀棋盘了。
很有趣不是吗?
可这其中又要付出多少,那一步步的谋算又有多庞大,却不会同旁人说。
或者说,即使有这样的机会,也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想来,黄大人一定很好奇,本宫当日在湖山十八寨到底做了什么?大人若是好奇也没关系,到了地下,亲自询问陆松就知道了。陆寨主已经在地下等了四年,肯定也有很多话要和黄大人说。”
黄宗禄脸色灰败,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卑微地跪了下来,口中祈求,“公主,我那孙儿如今不过几岁稚龄,还请公主看在黄家这么多年为朝廷尽忠的份上,饶他们一命吧。”
一切都完了。
即使这里是黄家的大本营与根基,黄宗禄也清楚,他们没有一丝胜算。
眼前的女子不过二十出头,可她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凭借手中叛军夺取了岁朝半壁江山,想也知道心中多有成算。
她不会做这么冒险的事情。
黄宗禄现在也没有别的奢望了,只希望闻人奚能够看在几个孙儿年纪还小的份上,饶他们一命,给他们黄家留一丝血脉。
在今天之前,黄宗禄从未想过,他居然会败在一个年轻的女子手中,并且这背后还是他推波助澜促进的。
即使匆忙起事失败,黄宗禄也没有放弃,他相信他们还有翻身的可能,至于朝中那些问罪的话,黄宗禄对此嗤之以鼻。
他们黄家确实做了,但那些人又有什么资格问罪他们?谁还不知道谁?他们黄家不过是做了他们想做又还没有做的事情罢了。
即使这一次失败了,以朝中如今的情况,小皇帝也撑不了多长时间门,岁朝必然会乱起来,到时候,他们黄家和其他家族,一样有竞争的可能。
这种自信一直到今天,面对坐在上首的女子,轰然倒塌。
闻人奚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突然就笑了,而晏安公主也明显被气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自身修养,她真的要破口大骂了。
不过,她没有骂出来,闻人奚却帮她反问了回去。
“黄家多年为岁朝尽忠?尽的什么忠?尽的,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忠吗?还是尽的欺负君主年幼,把持朝政的忠?”
黄宗禄哑口无言,他知道闻人奚说的都是对的,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门,黄家一直在觊觎岁朝的江山。
尤其在这最近十几年。
先帝当皇子时期夺嫡严重,死伤无数,那时候黄家就觉得他们的机会来了。
等到先帝驾崩,那就更加心动了。
说是为岁朝江山尽忠,不如说是忠于黄家。
这也是他们这些人的习惯,不止黄家如此,其他大部分世家也是这般,对他们来说,王朝没有家族重要。
有千年的世家,可没有千年的王朝。
黄家虽然没有千年这么久,却也是传承了数百年的家族。
可就算知道闻人奚说的都是真的,此时他也忍不住为了黄家的一丝血脉而哀求。
他知道闻人奚不可能放过他,放过黄家。
只凭黄家叛了岁朝,就足以闻人奚将黄家赶尽杀绝,更何况……黄家还算计了她。
“我那几个孙儿年幼,公主,不求您放过他们,只求让他们活着就好,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您……”
“黄大人。”
闻人奚打断了黄宗禄的话,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平静地看着他,似乎有些疑惑的样子,“黄大人,你同本宫说,你那孙儿还小,还不记事,只是个无辜稚子而已,我理当放他们一马。”
“我家遂儿登基的时候不过六岁,你们可没有看在他如此年幼的份上,小心护着啊,反而欺负他年纪小,欺负我们没有人护着,怎么如今,却又要让本宫放过你的孙儿?因为他年纪小?”
闻人或,小名遂儿,先帝只希望他一辈子顺顺遂遂,希望岁朝一切顺遂。
“你们何曾因为遂儿年幼而爱护他,扶持他慢慢长大?如今却要本宫因为你那孙儿年幼而放过他……我竟不知,黄大人原来对人和对己,完全就是两个要求。”
这话实在嘲讽。
然而闻人奚说错了吗?
闻人或年幼,他们像饿狼一样欺负他,如今却想要别人因为他黄家子孙年幼而放过他们,他们什么时候放过其他孩子?
这么双标不觉得很可笑吗?
再次哑口无言。
黄宗禄这下真的有些绝望了。
他们到底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闻人奚坐在上首俯视着黄宗禄,仿佛在欣赏他的狼狈一般,但实际上闻人奚并没有想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