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安瞬间觉得窘迫极了。
窘迫又难堪。
他没想到,他娘为了逼他服软,居然会这么对他。
他不是瞎子,能感觉到家里的变化,以及罗成青不住叹气的样子,他和罗成青二人就缩在小小的春菲院之中,似乎完全与闻人家隔离了开来。
一直到现在,不管是闻人奚还是锦云,又或者是私塾里的同窗,他们的言语之间都在告诉他,是他错了,他不该忤逆长辈,也不该那般对闻人奚这个娘亲。
可即使如此,锦安依旧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那些人不过是一些趋炎附势的小人而已。
不过是看在他娘想要让他就范,不过是看锦云如今在家中的地位变高了而已。
都是得志便猖狂的小人!
罗成青在锦安跑走以后心里还有些担心,怕他又做些什么激怒闻人奚的事情,因而过来看看,一到门口就听到了玉山的话。
整颗心都凉了。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锦安,去跟你娘道歉吧,这件事是我的错,你不要为了我忤逆你娘,你娘还是疼你的。”罗成青现在也知道,不能用从前那套说法对锦安这个儿子了,所以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也算是给锦安一个台阶下。
——他不是故意和闻人奚作对的,都是为了他这个当爹的,只是因为孝顺而已。
锦安年纪毕竟小,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脸色变化无常,随后闷闷地应了下来。
他想,就算他去道歉,他也会记住这次的事情的。
都是他娘逼他的,他娘就是个霸道又无理的人!
他只是暂时妥协而已。
见锦安服软了,罗成青终于松了口气。
事情总算有了转圜,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真的要撑不住了。
而且他也担心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锦云也是他的孩子不假,但锦云是女儿,而且从前他更加重视锦安,和锦云之间的关系一般,锦云更加亲近当娘的,而不是他,这次的事情显然也是站在闻人奚那边的。
所以对于罗成青来说,锦安真的是仅剩的救命稻草。
但是这根救命稻草毫无自知之明。
只看闻人奚的那一系列作为就能知道这次她决定有多坚定了,再不挽回,就真的彻底挽回不了了。
锦安在发火,玉山几个下人纷纷垂着脑袋,根本不敢出声。
自从搬到了这边的春菲院,这些下人也都看清了。
他们比主子更加早看清事实,而这段时间这边的气氛也一直低迷得很,当值都得小心。
从前锦安的奶娘还觉得锦安虽然当时去劝着闻人奚不太好,但毕竟是个护着下人的人,如此一来也还不错,可现在她真的不这么觉得了。
他虽然没有惩罚下人,但是动辄发火骂人,如今也是常态。
闻人奚只让家里人看好了罗成青还有锦安,更多的却没有做。
这两人从前生活那般好,如今突然改变,这样的落差很难让人接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软刀子割肉才更加难受。
反正有人看着,她也不担心两人有什么事情。
如今闻人老板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但他却没有回去昌盛布庄那边,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了闻人奚,只有闻人奚拿不定主意,或者需要他出马的时候才会出来,其他时间就在家中教导锦云。
闻人奚则比较忙碌。
布庄那边的问题已经解决,安府那边的合作也还不错,那边的订单不会丢,于记那边也该收拾了。
以这样下作的手段去攻击昌盛布庄,那闻人奚对于这样的敌人当然不会手软,而且她还要准备新的料子,这段时间主要忙碌的就是这件事。
布庄那边她差不多已经完全可以上手了,自然能空出时间做别的。
织布机。
这是在之前的世界姜唯一就给她折腾出来的,后来建国以后还让天下布料价格降低,让更多的百姓能够穿上衣服。
这玩意弄出来肯定会冲击市场,但对更多的百姓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只是这种会冲击市场的东西,肯定也会让昌盛布庄成为众矢之的。
毕竟牵扯到了利益问题。
这种布料适合用量冲击,走平价路线,否则的话,织布机的诞生就没有必要了,本来就是为了降低布匹的成本,让更多的人能够穿上衣服。
可闻人奚也没准备日后就将昌盛布庄定位在此。
所以昌盛布庄还是得有一些高端的产品,对此进行分开,平价的有,高端的也有,这样才能长久下去。
而且原主让她保住布庄,闻人奚遇到事情比较喜欢做到最好。
将昌盛布庄做到最好,在世人眼中,大概就是贡品了。
让昌盛布庄的一些料子成为贡品。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闻人奚的生活过得充实无比。
所以锦安来找她的时候,她还有些意外。
她可太清楚锦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即使现在闻人家的继承人变成了锦云,按照锦安的性子,他也不可能会轻易服软。
年纪不大,自视甚高。
罗成青本身就因为自己是个男儿,在家中享受着各种优待,上面四个姐姐没嫁人的时候在家中任劳任怨,到了年纪又纷纷换了一笔聘礼,四个姐姐就像是生来就为他服务的。
如果不是后来又有了一个弟弟,那么他在罗家的地位绝对至高无上。
所以罗成青自小的教育就是,他是不同的,与姐妹不一样。
他是男儿,自然和姑娘不一样,姑娘都是要嫁出去的,家里的一切都是他的。
他也是这般对着锦安言传身教的。
这也导致,对锦安来说,他喜欢锦云这个妹妹,毕竟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但却从来没有将锦云放在眼中。
宠着就宠着,也仅此而已,等到将来,不过是一副嫁妆的事情,若是需要,锦云还要为了他付出和牺牲。
就如同罗成青的那四个姐姐。
就如同上辈子被他们送给官员当妾的锦云。
这样一个人,对自我的定位肯定和他人不一样。
在家中,他才是第一位。
所以闻人奚真的很意外,他居然这么快就来找自己了。
她原本算着,至少得再等几个月呢。
他这么快就找过来,闻人奚还有些失望。
“让他进来吧。”
闻人奚放下手中的事宜,让丫鬟将桌子上的东西收走,又让人送了一壶茶,一碟子点心上来。
锦安进来就看到坐在桌子前喝茶的闻人奚,对方并没有给他一个目光。
原本过来是想要道歉认错的,但是看着闻人奚那副冷淡的面孔,锦安心中突然委屈了起来。
他不明白闻人奚为什么会这般对他,明明从前那么疼他的。
他自然不会明白,他之前说的那番话,他上辈子说的那番话,对于原主来说,伤害到底有多深。
甚至,比罗成青对她的伤害还要深。
对罗成青,原主觉得有自己识人不明的原因在,即使罗成青才是罪魁祸首,但她和她爹大意了也是真的,且这毕竟是旁人。
可锦安不同。
锦安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在锦安身上投入了太多的精力与感情,,这份投入远远超过了在锦云身上的。
但是锦安回报了什么?
所以原主才尤为痛恨。
锦安心中只有自己,也许还有罗成青,原主这个当娘的,锦云这个妹妹,对他来说都是可以牺牲的牺牲品。
索取得理所当然,抛弃得理所当然。
“……娘,我知道错了。”
锦安低下头,僵着脸说。
闻人奚觉得有些好笑。
“哦?你知道自己错了?错哪里了?”
不要这么一脸屈辱,逼良为娼的表情,她可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收回原主给他,给罗成青的东西而已。
但那本来就是原主的,现在是她的,她想给谁就给谁,谁都没有资格过问。
锦安咬牙,愈发委屈,“……我只是想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啪!”
“你所谓的一家人和和美美,就是你爹想要害死我爹,我却要原谅他?我爹没事,不是因为他放过了我爹,是他运气好,被我发现了不对,否则现在,咱们府上估计早就得办白事了,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们原谅?”
“和和美美?你脑子坏了,我的脑子可没有坏。”
这就是道歉的态度?
“可不敢跟罗成青当什么一家人,否则估计得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你仿佛在说一个笑话。”
可不是笑话么。
“况且,你不是更加想要和罗家人当一家人么?怎么,如今这么委屈地过来想要当闻人家的人了?”
锦安今天过来本来就心不甘情不愿的,闻人奚的这些话落在他耳朵里都是奚落。
他觉得自己都已经低头了,可闻人奚依旧紧紧抓着不放,她还想怎么样?难道要他跪下来求吗?
闻人奚手中捏着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后,慢悠悠地询问道。
“不用这么委屈,真的,不稀罕,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你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不是吗?你过来道歉,不过是受不了了而已。”
又不是真的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