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承满车辆,黑的白的灰的,高的矮的,洁净如新的满是泥点的......她刚才就沿着这条路走过来。
已经看不到起点。
“其实,我之前不太想让你来京市,投资圈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两天才知道裴青荣在京圈的势力比想象中大很多......”阚意梁说。
所以很难解决,一般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裴观宴才会要她过来露面,给人打强心针而已。
韶伊问:“有钱人的世界,是不是好简单?”
有钱就可以解决一切。
阚意梁没想到她是这么理解这句话的,笑了笑。
韶伊不经意地回头,正巧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瘦削,矜贵,挺拔的。
她收回视线,抓住阚意梁的手,“我们快些走吧,这里人好多。”
阚意梁点头,加快脚步。
穿过这条路,是一条狭窄的步行街,老城区改造时留下的,零落摆了几个小摊。
阚意梁听见韶伊渐渐沉重的呼吸声,放慢速度。
“慢点吧。”说完又补一句,“这里人少。”
韶伊回头看了眼,点头,顺手拢紧外套。
“你这衣服都换了?”阚意梁问。
韶伊简短解释了被撒果汁所以借了一套新衣服的事。
“这样啊。”
韶伊习惯性拢外套,胳膊却蹭到什么尖尖的东西,她一愣,从针织衫口袋里摸出一封信。
信纸是简单的牛皮纸,只有飘逸的“韶伊收”三个字。
阚意梁问:“给你的,不拆开看看?”
韶伊撕开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照片。
照片里大多是会所一类场合,一众富家子弟推杯换盏,坐在一角长相最优越的男人稍微偏头,眉眼间亦正亦邪,有时举杯酒,有时脚搭茶几上闭目养神。
无一例外的是他身边,或多或少有美女,有些捂嘴抿唇笑,有些正在朝他敬酒,有些似乎被他逗得脸红。
“没辜负他浪子的名号。”韶伊冷笑。
阚意梁听出她声音有些哑,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丢了吧,看这些做什么。”
韶伊松开他的手,左右看看,找到一个垃圾桶,将照片撕成碎片,一张张丢进去。她撕得有些眼红,阚意梁没说话,任她发泄。
丢着丢着发现后面的照片似乎不太一样——前面的靡丽场合似乎到了尾声,大多数人都离开,只有裴观宴身边的女孩在原地数钱。还有几张,裴观宴也在,不过他正不耐烦地挥手,似乎要赶走身边的女孩。
再往后是一些跟艺人的绯闻照,大多上过热搜。
最后似乎是它们的后续——裴观宴在进入酒店后就直奔负一层车库,驱车离开,女艺人则在电梯上选择其他楼层。
最后是一张折叠的信纸。
韶伊指尖微颤,把信纸打开。
「韶伊:
我是金意浓(金巧、巧姨)。
有些话,当面讲,容易词不达意,所以我写了这封信,希望你能认真读完,再做决定。
......
......」
这封信很长,长到读完后韶伊发现自己的嘴唇是颤抖的。
“韶伊......”阚意梁轻声叫她。
“没事。”韶伊笑了下,“走吧。”
说完也不等阚意梁回话,踉踉跄跄朝前走。
阚意梁想起她眼角的红色,眉头紧蹙,跟上去。
走到街的尽头,摊贩渐少,路口全是呼啸而过的车。
韶伊停下脚步,盯着不远处楼上明亮的灯火——那里可能住着一户人家,男人和女人。
或许他们有个孩子。
或许有鸡毛蒜皮的吵闹。
或许是日复一日的平淡......
她腿一软,眼角苦涩。
视线逐渐模糊。
刚才韶伊走得很快,阚意梁跟过来就见她蹲在路边,手拼命捂着嘴,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泪水溢出眼眶。
“韶伊。”阚意梁心疼地朝她走去。
“别过来!阚意梁......别过来......让我一个人在这里......”
阚意梁站在离她半盏灯的距离处,爱怜地看着她。
“多可笑,你说我们多可笑......”她拼命想笑,扯开嘴角,泛红的眼眶就有泪珠不断下坠。
“我曾经那么害怕,害怕一觉醒来他就再也不会回头......怕他一转身就把我放下......”
“我怕自己离不开他,更怕我的人生除了感情一无所有......我下定决心离开他......”
“可他的姨母写信告诉我,说他以前的风流韵事都是装的!......都是假的......多可笑,我们分开是因为这些......”
“她说这是误会,她说他为我做了很多......扛着失去一切的风险对抗家族......”
“可如果只是因为那些误会,我们为什么坚持不下来......”
“因为他让我惶惑......让我不安啊......”
她单薄瘦弱的脊背颤得厉害,脸颊红红的,泪珠子滑到嫣红的唇边,顺着唇线滑到下巴尖。
她张大嘴巴,有些歇斯底里,好像一张嫁人时染唇用的红纸,被揉成一团,花了,皱了。
哭得人心碎。
阚意梁不敢碰她,生怕碰散。
哭到上气不接下气,韶伊忽然停住,泪水闸门被关上一般,硬生生停下,抬手摸干泪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阚意梁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但能看出眼前的女子动摇了。
但是她同时在拼命守护自己的底线,用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倔强,对抗心中动摇。
“你看我这么贫瘠,好像除了爱情和拍戏,生活里没有别的东西。”
“可我始终不是纸片。”
“我们的分开不是偶然,是必然。”
蹲久了重新站起来,头晕眼花,韶伊用力撑着自己的腿。
腿酸站不稳,就要倒下去。
整个人被一双手稳稳揽住。
“对不起,韶伊。”
这声音有些低哑,怀里是熟悉的木质冷香。
阚意梁瞧着不知从哪冲出来的裴观宴和泪痕未干的韶伊,向前走了一步。
可想起刚才,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裴,脸上满是焦急心痛,阚意梁到底没迈出第二步。
眼底黯然。
韶伊闭上眼,心中默默数三个数。
三,二,一。
她推开他。
“你来做什么?”
韶伊下车后就注意到裴观宴远远从身后跑过来,大街上少见人那样一路狂奔,许多人侧目。她故意加快脚步,刚才明明甩开他了。
裴观宴原本熨帖的衬衫领口因为刚才的奔跑,胡乱翻出一截,外套不翼而飞,很狼狈。
他眼眶泛红,有些乞怜的意味。
“因为我很想你。”
“不想让你离开。”
“对不起,韶伊,我不知道你对我那么......那么在乎。”
韶伊以为这句话很好笑。
就像金意浓质疑她不爱他,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一样好笑。
她知道这样钟鸣鼎食、争名夺利的家庭里出来的人,很容易丧失爱人的能力。但因此质疑别人爱人的能力,未免太过傲慢。
“我说了,都过去了。我知道京圈的事不容易,你本来不用来趟这趟浑水。”
“就当,”她扭头,想了下措辞,认真道:“扯平了吧。”
“谁也不欠谁的。”
轻轻柔柔的声音砸下来,就像京市的腊月天,一阵风带来一场雪。
一夜白了整个城。
“不要。”裴观宴拉起她的手,紧紧护在掌心中,“我欠你的,我永远欠你的。”
“你不要走,我慢慢还你。”
“还你一辈子,好不好?”
“不要了。”
“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