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晖此言一出,简直是炸了满堂人一个七荤八素的。满大人啊满大人,平日里看你也挺稳重的,怎么今日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太子殿下,怎么会是晏首辅的儿子?
而且,皇后娘娘怎么也被扯了出来?真是好大胆!
他们都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了。如果这事真是陆皇后伙同晏首辅干的好事,那岂不是说明陆皇后宁可别人的儿子篡了皇帝的位么?
诸葛恕更是整个人都身子发寒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被人得知?满晖老儿是如何知晓的?他掌握了什么证据?他的太子之位还能保得住么?
满晖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不能找父皇说么!为什么要这么当堂说出来!朝中这么多人,能封住口么!
诸葛恕简直通骨发寒。他是被人整了,一定是。
除了前阵子与晏知在承恩公府闹了丑事外,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被人扒光脸皮,在朝会上参过。而且上次他还借口给陆皇后侍疾,根本没有出现。
这一次——来势汹汹,并非善类啊。
晏首辅此时的心里也是波涛汹涌,成百上千的猜测冒了出来。这样的手笔,以这样的方式揭开,是谁?太上皇?陆皇后?晏盈?
还是……皇帝不想做冤大头了?
皇帝的心里同样也是惊涛骇浪。掩藏了十五年的秘密,怎么突然就被人发现了?这要是满晖是私下底与他密报,他还有办法控制住。要么对满晖威胁不许外传,要么直接将满晖暗杀了,所谓证据也一同毁灭了。
可如今,他大喇喇地在百名朝官的早朝上参奏,谁能把他带走?便是他是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皇帝顿时就露出一副震惊并震怒的模样:“满御史,你可不要信口开河。太子就是朕与皇后的亲生儿子,你再妖言惑众的话,朕可是要治罪的。”
他想着息事宁人,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却不是晏首辅,而是靖远伯。
靖远伯立刻就冲上去,作势要揍满晖,好在旁边的人很快把他拦了下来。
靖远伯怒吼:“满晖!你胡言乱语什么!太子殿下,怎么就不是娘娘生的了?还污蔑皇后娘娘与晏首辅换孩子,你真是其心可诛!”
端的是一个爱护妹妹的好兄长啊。是啊,换了哪个大舅子听了这话,肯定也是不乐意的!好家伙,我妹子嫁给你们皇家了,为你们生了个太子,还要受这种污蔑?
皇帝平时很讨厌靖远伯这个大舅子的,可如今他为恕儿说话,他顿时看他很顺眼了。
靖远伯被人拦住了,没办法痛揍满晖一顿,只好开始唱起了苦情戏,跪地道:“陛下,皇后娘娘的品性您是知道的。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满大人简直是,空穴来风!要致娘娘和太子殿下于死地!”
晏首辅这时候也跪了下来叫屈:“太子殿下是陛下与娘娘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臣的儿子?满大人此言,实在太过诛心!臣为官数十载,从未有过如此僭越之心,还望陛下明鉴!”
皇帝正要顺着靖远伯和晏首辅这两个人的楼梯下来,就见满晖又开始行动了。他一个健步,冲到了最前边,拱了拱手:“陛下,微臣并非张口就来之人。这数十年来,臣参过的人,无一不是有实证,臣从未冤枉过一人。臣之所以参太子殿下身世有问题,是因为臣昨日收到了一密信。”
“信上将太子殿下的身世秘密,事无巨细地写了出来,由不得臣不信。”自然,也由不得你们不信。
此话一说,所有人都做出了震惊的反应。
密信啊!你有证据,居然能够忍得住现在上朝才说!满晖,真有你的!都察院可真行!
皇帝气得胡须都要抖了起来,究竟是谁,居然敢写密信,揭发这件事?不应该啊,当年所有的知情者都死了才是,活下来的,也就是晏君乐、韩缃和他三人,他们都是一心为着诸葛恕好的,怎么可能去写密信告发诸葛恕的身世问题?
满晖言之昭昭,似乎真有实证,虽然还没拿出来,但是相信他的人、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必然是证据板上钉钉了。一时间,都没人敢说话。
晏首辅也是心里阴霾。
诸葛恕心里都快要抖起来了。他怕啊,他怕这富丽堂皇的生活从此和他宣告再见。他要是太子殿下,那自然是所有人都要看他脸色,要是只是首辅家的公子,谁会看他脸色啊!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他更加不可能拥有盈儿了。
常希是御前红人,今日也伺候在皇帝跟前。他可是亲眼所见,皇帝的双手都捏作一团,显然是极其紧张、心虚的样子。
他跟随皇帝多年,最是清楚皇帝的一些小习惯。
常希不禁又想起了前段时间的场景。
太子殿下与晏家二小姐闹了丑闻,陛下闷闷不乐的,还为殿下发愁了好久。
当时常希心疼陛下,终于决定不管不顾地觐言一次:“陛下,奴才虽是个没根的,可是见得多了,也知道了。陛下心疼殿下的心情,奴才也懂。只是,太子殿下不争气,您还有二皇子、三皇子,他们都是您的嫡亲骨肉。”
当时皇帝的眼神已经不大高兴了。
常希硬着头皮劝道:“奴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终究还是自己的骨肉重要。若是太子殿下是您和韩夫人的孩子也就罢了,他不是啊。您这般疼爱他,到时候岂不是让姓晏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当场就被皇帝一脚踹飞了。皇帝再废物,年轻时也是学过武的。用尽全力的一脚下去,几乎将常希踢得昏迷。
皇帝被戳到了心头大恨,这辈子不能娶韩缃,就是他最恨的事。偏偏被个奴才提起,他那一脚,真是要杀人了。
就在那一刻,跟随皇帝几十年、将皇帝视作自己亲人的常希,死心了。
再往后,便是娘娘悄悄请了人为他看病,治好了他。
他是没根的人,这辈子是绝对对得住陛下的,只是对不住陛下的女儿,也对不住娘娘。当年的事他也有参与,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他这东西也知道记恩。
等伤养好了之后,仍回了殿前。他小心伺候皇帝,又张口认错,称自己僭越了,皇帝肯留他一命他已经知足了。皇帝到底顾念旧情,念在常希伺候多年劳苦功高份上,也不再计较了。更何况,如今懂事了的常希,用起来更舒服。
听着常希夸太子殿下好,皇帝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正是这样。朕身边的人,都要心往一处使。
常希望着陛下揪手,底下的情形却也看了个分明。今日这事,分明早有预谋,娘娘只怕也以身涉险,只为了将小公主认回来。想来娘娘也知情了。
他若是娘娘呢,仗着对他这个御前大太监的恩情,让他一举揭发二人身世岂不好?可娘娘没有这么做。常希低了低头,这宫中,到底有些人情味在。或许娘娘也是在利用他,想进一步让他忠心,但他也心甘情愿了。娘娘再如何,总比陛下聪明能耐不是?陛下啊,实在是让他都寒心。
靖远伯听满晖说有密信,第一个就问道:“可是真的?若你信口开河,意图指控天家血脉,那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是啊,涉及皇家血脉的事,可不能胡说的。
满晖见众人皆看着自己,便道:“臣这密信上说,晏首辅和韩夫人成亲后有了身孕,而娘娘当年也嫁给陛下一年,有了身孕。巧的是,当时陛下去行宫避暑,娘娘自不必说,朝臣也有幸同去。韩夫人便在其列。娘娘所生的太子殿下,与晏首辅夫人韩氏所生的晏大小姐,刚好同日出生。”
“同日出生又如何?”东宫属臣方之元的爹方尚书当然不能让儿子坐的船沉了呀,赶紧出来为太子说话。“这世间同日出生的人众多,难道都是换了孩子不成?”
方尚书跪地道:“陛下,臣倒是要参满大人,不知是何居心,没凭没据的消息,也拿出来扰乱朝堂!”
皇帝果然面色不善地望着满晖。
满晖却不急不忙道:“臣有一证人,已经侯在宫门外了,此人在场诸公也颇熟悉。还请陛下宣他入内,一辩分明。”
皇帝一时之间也吃不准满晖说的人究竟是谁,心里拿不定主意,但是偏偏满晖的身份委实太“恰好”了,他是都察院长官,他接到证据拿到堂上来,都是应有之义,谁也没法责怪他。
皇帝犹豫,靖远伯却不犹豫,立刻就冲上前去:“好!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证人,能证明我的外甥不是我外甥了!”
众人也都如此做想。
这话一说,皇帝心里暗骂了靖远伯一句,蠢死了,却也只能让人将所谓“证人”带进来。
“证人”一进来,的确是个熟人。
“这不是太医院从前的秦院使么?他怎么来了?”
“啊,我想起来了,秦院使的确为皇后娘娘看诊过。只是行宫没有跟过去罢了。”
“不会吧?秦院使难道真知道点什么内情?”
朝臣们纷纷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皇帝登时也皱起眉头来,但他自觉不在场的秦院使应该是拿不出什么证据来的,也就静静看着。
诸葛恕一听旁人开始说起这证人的来历,顿时也不慌了。
秦院使曾经是太医院使,如今却只是一个普通人,身上没有官阶,见皇帝自然先跪下行礼,再起身道:“草民秦漫,燕京人士,数年前曾任太医院使。诸位大人应该还认得草民。”
曾经被秦漫治过剑伤的杜将军一下子跳了起来:“秦院使,认得认得,当然认得,若非你医术高明,我这手臂只怕保不住了。”
众人皆笑。
皇帝黑着脸问秦漫:“秦漫,你如今已远离朝堂,如何又成了满晖的证人?”
“回陛下,草民并非满大人的证人,而是满大人所说案子的证人。满大人所收到的密信,正是草民所写。”
秦漫真是好大胆子,这话都敢直说。
他却也不吊胃口,开门见山:“草民要当堂告发皇后娘娘与晏府勾结,偷凤转龙,混淆皇室血脉。当年皇后娘娘有了身孕,陛下高兴得很,指派还是太医院使的草民为娘娘护胎。草民曾经多次为娘娘把脉,娘娘脉象安好,可娘娘数月之后,却生了一个男胎,草民当时就惶恐不已。”
“皆因草民家中世代习医,秦家嫡系皆有一拿手功夫,便是根据孕妇的脉象摸出胎儿的性别。当时我为娘娘把脉多次,十分确定娘娘怀的是个女胎,如何生出来却变成个男胎?”
“更让我害怕的是,与娘娘同日产子的,同在行宫的,却还有一家人。便是晏首辅的夫人韩氏。”
“呸!不知道离开太医院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是哪家权贵将你挖出来,攻讦太子殿下的身世!”方大人持续为太子殿下冲锋陷阵,“这等妖言惑众的说法,也能信么?什么根据脉象摸性别,诸公可真的信这种说法?”
一时之间,从对太子身世上的疑惑转向了开医学大会的节奏。这种脉象之法,确实玄而又玄。
“是啊,这难道能作准的么?”
“妇人之道,妇人之道啊!生男生女,脉象能实打实的作准么?”
秦漫拱手道:“草民不才,但这的确是我秦家秘技,草民不敢欺君。”
“哦,你的意思是,晏首辅就敢欺君了不成?”有人步步逼问。
秦漫不吭声了。满晖又道:“秦漫向臣举报此事后,臣立刻去查证,果然秦家祖上确实有过这样的经历,为其他妇人诊出孩子性别的,只是数量不太多。据说是秦家怕世人重男轻女,将好好的女胎作践掉,方才停止帮人把脉摸性别。”
“哈!妖言惑众!满大人莫不是也被秦漫蛊惑了不成?”方大人道,“满大人不过查证一二,这有什么!若是秦家有意提早放出风声,故意给满大人查到的呢?又没有什么实打实证据。”
秦漫:“秦某不才,但于医术一途上,的确颇有钻研。数十年来不敢懈怠。这种摸性别的秘技,却并非秦家独有。早在百年前,周神医的《医术辑要》中就曾讲过一个例子,为小国之后摸胎儿性别。无独有偶,前朝的杂书《几方谈》《路由传记》里,也有记载类似例子。秦某所言绝非孤证。书籍未散,皆有实证。”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方大人,“方大人孤陋寡闻,却不是人人都如此的。”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方大人又羞又怒,“这些都是医学书籍,本官从事仕途,不知又有什么奇怪。”
秦漫又道:“陛下,在这朝堂之中,不单是秦某知晓把脉摸性别的秘技,还有一人,他或许也知晓。”
皇帝目光幽幽:“是谁?”
秦漫直接望向百官之首:“正是首辅大人,晏君乐!”
晏首辅被指证,依然不疾不徐道:“秦院使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臣自幼习读诗书,不通医术。”
靖远伯也跳出来道:“荒谬!我靖远伯府陆家与晏家素无来往,别说我妹子绝不会换孩子,就算换孩子,为何要寻他晏家!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有些耳聪目明之人便在心里琢磨了一遍,是啊,这种换子大事,何必找上晏家呢?晏家能给陆家什么好处?又不是真的靠谱。真的要换孩子,还不如换个有陆家血脉的儿子呢,就算当时靖远伯夫人没有怀孕,那由靖远伯府来过一道手,岂不是更安全?对皇后娘娘来说,她为何要选择晏家而不是自己的母族陆家?
可惜靖远伯的疑问很快就被秦漫的话打断了过去。
秦漫道:“娘娘为何选择晏家,草民不得而知。草民却知晓,晏家说是世居燕京,实则迁入燕京也不过四代而已。早些年,晏家居住在青州府一个叫鹿角村的地方。当时晏家也已经是耕读之家,可世人不知道,晏家也是儒医!晏家最早是做医者的,只是后面才慢慢改为出仕。若陛下不信,草民也有鹿角村晏家人书信为证。他们与燕京晏家早已分家,可仍然知道祖上来历。”
晏首辅心里一紧,秦漫已经查到这个地步,看来这是不可否认的了,“祖上的确曾通医术,只是到臣祖父这一代便不习医术了,臣更是一无所知。难道祖上做过医者,臣就不能科考,不能为官了吗?”
满晖冷目道:“祖上有人行医,自然不影响你晏大人科考为官。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因为把脉发现夫人韩氏腹中是男胎,便有意与皇后娘娘勾结,换了她与陛下的孩子,混淆皇家血脉!”
皇帝瞳孔一缩。当年他决意换孩子,的确是看在韩缃的份上。他不喜欢陆皇后,但他喜欢韩缃。
他一开始,其实也没有打着要换孩子的主意。只是,在行宫他见着了缃儿几次,偶遇她几次,那种感情又起来了。缃儿说“自知无缘”,可他如何能受得了美人垂泪?
于是便动了换孩子的心思了。当时他也确实没有想到缃儿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只想着,不管是男是女也好,他要留一个缃儿的孩子在身边。虽然不是他的孩子,但是这才能证明他们之间纯洁无瑕的感情。他不在乎那些。
他就要做她孩子的爹。后面缃儿发动了,生了儿子,皇后生了女儿,他就把人给换了。皇后所出,当然是太子。他诸葛晟就要捧缃儿的孩子做太子,给他最大的荣耀。
如果秦漫说的是真的,晏君乐那厮早就知道缃儿肚子里的是个儿子,那岂不是早早就图谋他的帝位了?晏君乐!你也敢?
皇帝又开始眼神幽幽了。
晏君乐跪地:“秦院使空穴来风,恕臣不能认。臣根本没有这等秘技,秦院使曲意造谣臣与太子,也不知是何居心。”
皇帝心里按下对晏君乐的不满,再怎么样,可以事后解决,现在却不能让太子的身份被人怀疑。他选择对秦漫发难:“秦院使,若是你当年就发现不对,为何现在才来说?莫不是这些年才找了你口中所谓的证据吧?”
皇帝说的也有道理,一时之间刚才有动摇的臣子们也扭头去看秦漫。
秦漫道:“草民当年虽是太医院使,但人微言轻。若此事真是娘娘与首辅大人所为,草民还有一大家子,却也不能不管不顾。敢问诸位大人,自己为国捐躯是应有之义,可若涉及家人呢,是否一点犹豫也不能有?草民自知惹不起,干脆辞官回家了。”
诸葛恕抿了抿唇,今日第一次发言:“敢问秦院使,为何今日又鼓起勇气,说起孤身世问题?秦院使这般行事,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你的用心。”
是啊。
秦漫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前些日子行事,草民哪怕不在太医院也听了风声。殿下本就不是陛下亲子,却还仗着身份,恣意行事。若殿下从前半点污点没有,草民想着为着朝纲安稳也就不提了,可如今……”
他言尽于此,并未再说。可在场的哪有笨人?全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人家秦漫原本瞧着你这个太子做的还行,为了一家老小,也就不想着揭穿你了,可现在,你都干了些啥,气病了母后,又与首辅大人家千金混在了一起,呵呵,这可真的是,秦漫一看你根本品行不佳,于是就勇于揭发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