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也真是想不明白了。皇帝出身在皇家,身世决定眼界,他什么美人都见过,怎么就非对一个韩氏情有独钟,冤种上头了呢。
这个韩氏,他是知道他爱她。之前他威胁了皇帝,总之韩氏和晏君乐两个人,一定有一个是主谋,他太上皇看不过眼,必须得让其中一个偿命,才算是补偿了孙女多年所受之苦。
太上皇说的如此清楚,他还以为皇帝肯定会牺牲晏君乐,因为他爱韩氏啊。没想到最后倒是韩氏认罪,晏君乐白莲花似的脱身了。
太上皇当时还愣了一下,但他也以为是皇帝的清醒脑子回来了,知道自己是个大冤种了,晏君乐到底还有很多势力,一时动不得他。
还有一个可能是,韩氏自愿赴死,为了保住孩子。
不管是哪种可能,韩氏这个祸害除掉了,太上皇心里头就高兴。之后再把晏君乐搞死就完美了。
谁知道,皇帝——到底还是那个不清醒的傻子!他居然让韩氏活下来了!那他和女儿之间,还有什么父女可言?
太上皇虽然看不上皇帝,但也不是奔着要让他们父女二人彻底断绝关系去的。他作为祖父,仍想着就算孙女做女帝了,皇帝的性命也能保住。
可现在呢。这个傻子,一次次地伤女儿的心,就为了一个心性恶毒的女人!要是皇帝在他面前,他恨不得抽一顿。
“上次还是抽得太轻了。”太上皇冷笑一声,还当他有长进了,谁知道还是个蠢货。
他也瞬间想明白了:“你是抓到了你父皇这个把柄,让他同意你上朝的?”
诸葛盈刚才说自己“先斩后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她利用了这一点,没有一得到消息就和自己这个祖父说,而是拿去跟她父皇谈了条件,等到事成了,才拿来和自己说。
诸葛盈嘿嘿一笑:“果然祖父最知我。的确如此。”
太上皇倒也没有生气,如果孙女直接跑来找了自己,自己肯定会给她出气没错,但是这也在他预料之中了。她现在这么做,反而让他意料之外。
他挑了挑眉:“你那个傻父皇是怎么保住韩氏的?”
诸葛盈低眉顺眼的:“父皇用一个长相与韩氏十分相似的女人替了韩氏枭首。”
“荒唐!”太上皇一听就皱眉。
诸葛盈其实也替那个女人倒霉,虽然她不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父皇的替身文学对象,但都很恶心。一个皇帝,如此草菅人命,他有什么爱民如子的决心?
太上皇心里已经想到了很多阴暗的东西,该不会皇帝早就准备好了这么个人吧。他愤怒极了,眉毛都挤成一团,反正他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在自己的亲孙女和小舅子面前,还是可以不用伪装的。
“既然你已经把事情解决了,又跑来告诉我做什么?”
太上皇忽然冷脸下来,诸葛盈也不怕,她习惯了笑脸迎人:“祖父,这种大事怎么能不让你知道。”就算太上皇不帮她料理韩氏,她也有办法。
“你就嘴甜吧。”太上皇无奈,只能笑着骂她一句。
等等,他陡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他之前老早就想说孙女的了,结果一而再再而三被打岔,险些给忘了。
太上皇忽然一黑脸,还是没有前因后果的黑脸,诸葛盈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只好装乖乖孙女:“祖父?”
“有件事早想和你说了。”太上皇问道,“‘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的下一句是什么?”
诸葛盈答得倒是快:“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
一说完,她就立刻明白过来太上皇的意思了。她硬着头皮撒娇:“祖父,我也有许多不得已啊。”
祖父这是奔着上次她以身犯险的事来的。
太上皇这次是铁了心要治一治她,可不管她撒娇这一套了,冷着脸道:“你啊,平日里就胆子大,当自己什么都能做成,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做不到的。你不是奔着做女帝去的么,你要是中途夭折了,或是被那耶律提手快一点,拐去北翟做他的妾了,女帝给谁做?”
诸葛盈却没有被这言辞给吓退,反而双眼放光,这么说,祖父也支持她做女帝咯?“多谢祖父对我期望这么大!”
她一副美滋滋的语气,险些没把太上皇气死。
这爷孙俩的模样,也让一旁看着的承恩公看得新奇。有趣,有趣,还有哪家的祖孙之间,是这般别扭相处的?孙儿一点也不怕祖父,还敢开玩笑。他家久思也不敢在他很生气的时候还要拔老虎胡须呢。
太上皇气得用手指大力地点了点诸葛盈的额头:“你还美着呢,当我夸你啊。你有事,为何不能直接找我,找你舅祖父,甚至找常侯那老头帮忙,自己扛着有什么用?我后面从常侯那里听明白了,你早就知道,而且还故意设计自己,你觉得自己很聪明是吧!”
诸葛盈还要嘟囔着辩解:“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太上皇都快被她气晕过去:“你,你是能轻易舍弃的么?不对不对,你是我的宝贝孙女,是一国公主,还是立志要当女帝的人,做什么要放弃自己。就算是下套,也不该用自己下套。阿盈,你这是下策。”
见诸葛盈不说话,显然有些听进去了,太上皇又道:“除了拿自己下套,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诸葛盈挠挠头道,“可是都没有这个这么快。我想……”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她只是立功心切,心急了。她怕那新城郡王一时半会抓不了她,就回丽都了,自己就错过这个升职加薪的机会了。
“你啊你。”太上皇又心疼又生气,“之前一直没说你,并不是觉得你一点错也没有,而是你确实立了功,祖父很为你骄傲。可是,这是两码事对不对,你把事情是做成了,结果是好的,过程却让祖父胆战心惊。你个不孝孙!”
话是骂她,可诸葛盈分明瞧见,太上皇眼神都有些疲倦了,也不知道是想到了谁。是宣明太子么。
其实她也有些后悔了。她不该那么急的。虽然从结果论,结果是好的,她平平安安的,还反杀了耶律提。可要是有个万一呢,如果那耶律提武艺高超,就连表哥带来的人马也不能将她平安带回呢。又或者耶律提其实动的根本不是抓走她,而是杀了她、欺辱她的心思呢?那她连等人救援的时间差都没有了,只能看着一切的发生。
她开始感到后怕,这回是真心实意地认错了:“祖父,我错了。”
太上皇有些欣慰,又给她讲道理:“你知道对一个将军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么?”
“打胜仗?”诸葛盈猜道。
太上皇摇摇头:“当将军须得有一颗冷硬心肠。即便是上一场败了,也得保证自己活下来,带着余下人马重整旗鼓。一支军队的核心就是他,若是他死了,就是群龙无首。那他所有的期望,什么收复燕云十六州,什么娶心爱的小娘子,也都化为烟灭。阿盈,你现在就是一个将领,我听说你想让崇文书院的女孩子将来也有自己的出路。可她们前路未显,你若中道崩殂了,你的那些野望,又有何益呢。”
诸葛盈的心如被战鼓狠狠捶了一记,是啊,是啊。她不应该冒进的。
见太上皇目光追思,她咬了咬唇,轻声问道:“祖父说的这个人,是裴子晋么?”
世人多记得裴二郎的字,叫他裴子晋,而不是裴初骤。收复燕云十六州。娶心爱的小娘子。他一样都没有实现。
太上皇含笑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什么,又似乎不想追究,他点了点头。“阿盈,不要做裴子晋。”提到这位就忍不住想到他形影不离的兄弟,太上皇的心也泛酸起来,又小声地呵护了一句:“也不要做宣明。”
真奇怪啊,诸葛盈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涩涩的。宣明太子和裴初骤的死,都太可惜了。这就是天妒英才么。
她斩钉截铁地狠狠一点头:“祖父,我以后再也不会冲动冒进了。”
太上皇摸了摸她的脑袋:“乖。”
承恩公见气氛有些沉重,忙岔开话题:“那韩氏,就这么放过了?”她一个害了皇家公主的人,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还和皇帝打得火热,说是外室,可谁不知道,皇帝有多爱韩氏,到时候再为她干出什么糊涂事来,就不好了。
而且,就算不说那些,韩氏要是怂恿着皇帝,给陆皇后和定蓟母女二人上眼药,皇帝没准真的信了。这对韬光养晦的定蓟是不利的。
最后,说一千道一万的,就算她不会再跑出来干坏事了,对定蓟来说,这么个女人,那也是如鲠在喉,恶心死了!
本来晏家这么多,就倒了一个韩氏,还有个韩家,加起来都没多少分量,对诸葛盈碍事就是吃亏了的。难不成定蓟这时候说出来,是为了姐夫给她做主、收拾那些混账?
太上皇也觑着眼睛看诸葛盈。
“哪能呢。”诸葛盈笑了笑,“舅祖父高估阿盈的度量了。韩氏既然不肯赴死,我倒是可以让她生不如死。”
太上皇听了,眉头一舒,但却又有些担心,“这件事,你来做的话,很难不被皇帝发现。”
他还当诸葛盈要直接派人将韩氏带走。但以皇帝对韩氏的钟情和上头,现在肯定在韩氏身边留了人保护的。
“要不然,祖父来做吧。”太上皇说完,也觉得自己偏心的没边了。他对定蓟的底线,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
诸葛盈道:“此事不劳烦祖父。我有一个好主意。”她小声在太上皇耳边说了一段话,后者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忍不住放声大笑,“阿盈,你可真是……”
太坏了!
你和祖父一样坏!
承恩公没有听到,但是看到这祖孙俩都露出了一致的狐狸微笑,他就抓心挠肝的!他真的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可以治一治韩氏和皇帝的!最好还是不牵连到定蓟身上的!
他讨好地凑到二人面前,露出“想听”的表情。
可诸葛盈不搭理他,准备保密呢。太上皇也是,谁让刚刚这小舅子在一旁看他的热闹呢。哼,他还就不乐意了。就让他心里痒痒!
太上皇甚至还主动赶走孙女,表示自己要独自应对承恩公:“你快回去吧。晚上宫宴你还要露脸呢。”
诸葛盈笑眯眯地应了,同情地看了一眼很想知道的承恩公,扭头走了。
她又去找了一下阿芙,二人说笑了一阵。虽说晚上宫宴上也能见着,但到底人多眼杂,不如现在说话利索。
孟雾芙又道:“听说我堂叔父也进京了,过段时间还要到家中拜访。阿盈,我真高兴呀~”
她自幼失父失母,由着祖母将自己带着。等到六岁的时候,就连祖母也因病去世了。她阿爹没有兄弟姐妹,阿娘远嫁而来,就连个帮衬的也没有。当时她尚且不知道舅祖父已经接了祖母的信,派了舅舅快马加鞭来接她入京,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有这么多的好朋友。
当时堂叔一家照看了她一阵子,待她也很是精心。堂叔的阿爹与她祖父是亲兄弟。如此也算得很不错了。
于是孟雾芙一直记着这份情,即便寄人篱下,每年过年也依然会给老家带些礼物,捎捎信。她自己人小,但都记得的。她虽吃住在承恩公府,但她阿爹留了一些家产,阿娘也有嫁妆,到了承恩公府上,人人都待她如亲生的一般,每年见她要送礼,承恩公夫人还会顺手给她添上一份。
诸葛盈也为她高兴:“你堂叔是官员?”
孟雾芙颔首:“孟家也是诗礼人家。经过多年经营,堂叔做到了平州府通判的位置上,而且今年还要往上升,据说有望留在京里呢。”孟雾芙没有说,她阿爹没死之前也是知府。不过阿爹身故之后,也就不再提了。
除了极个别的封疆大吏与特殊职位上,京官肯定是比地方官更好的,也是更为官员们所向往的。就说新鲜出炉的那些进士们,在授官之前还想着跑关系,看能不能留在京里。
若能留在京中,阿芙也多一处亲人可以走动。诸葛盈也觉得挺好的。如今阿芙住在承恩公府,但她不姓周,日后若有个同姓孟的亲人也一起走动,也就没有那么多人背地里议论阿芙了。
崇文书院的风气还好,可是各种大小宴会上,诸葛盈不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议论阿芙的身世。说她一个表小姐住在周家,还闹得和真小姐似的,不知道是不是起了表兄表妹做亲的心思。这些人多是嫉妒阿芙在周家受宠,或是嫉妒她与公主的关系好。当时诸葛盈就想出去整治一二,却被阿芙拦住了。
她说人言不足为惧。可是,能多一些亲人,她也很开心吧。
离开了承恩公府,诸葛盈先是见了包桐,做了一些“恰到好处”的安排,才回到宫中。只等明日新春佳节,给皇帝一顶有色帽子戴戴,感受一下过节的浓厚气氛。
她一回到宫,陆皇后就亲自过来,要打扮她。这事诸葛盈作为定蓟公主第一次公开露脸,再怎么隆重也不为过。
诸葛盈本来还有些推脱,可见陆皇后高兴,她也乖顺下来,乖乖任母亲打扮。
陆皇后一边给她上妆,一边道:“这还是阿娘第一次给你打扮呢。”
诸葛盈心头一酸。若非韩氏、晏君乐和皇帝作恶多端,她也就不会离开母亲的身边了。其实她越来越觉得,陆皇后就是她的亲娘。这种感觉很奇妙,但她也不想去细究那么多。她只要知道,现在阿娘对她很好,她很喜欢阿娘,这就够了。
陆皇后就跟之前没有孙女的谢宁一样,好不容易可以打扮孩子,恨不得将孩子打扮成天底下最漂亮的崽!
她一边比较,一边啧啧称奇,最后满意地笑了:“本宫的女儿真漂亮!”
诸葛盈望着镜子里自己的妆容,也满意得很。陆皇后大抵十分了解她,也知道她并不想走娇娇弱质的风格,特意给她画了一个比较英气、英气中又带着明艳大气的风格。
她很喜欢,抱住陆皇后道:“阿娘真厉害!”
她自己是不怎么琢磨这些的。上次陆九枝提到,陆皇后年轻的时候似乎也不爱打扮,估计是她有了女儿,才开始学的。
陆皇后心满意足地看着女儿,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套裙裳,“这也是你之前抽出来的。漆家的裙裳,她们这一季就出了这么一套华丽点的裙子,正好送来了。你试试看。”
漆家的裙子是出了名的。所以诸葛盈也很期待,换上之后,果然又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衬得诸葛盈步履翩跹,仙姿雪肤。
很符合她今天的妆容。
等到了晚间时分,诸葛盈随着陆皇后一同前去出席宫宴。往日的宫宴都由陆皇后这个六宫之主一手筹备,可陆皇后近日好不容易得了宝贝女儿,失而复得,便将宫宴一事分了出去。
舒妃自动请缨,她可太想抓住这点子宫权了,还能给她的母家增添一些荣誉,让他们王家女更好嫁一点。之前王之悦为了一个诸葛恕,啊不,晏恕,就哭哭啼啼的,真不中用,本宫可没有这么不中用的侄女!唉,罢了罢了,还是帮帮她吧,到底是母家侄女。
本宫办了宫宴,证明本宫受宠,有地位,和娘娘的关系好,这样一来本宫侄女的身价也提高了。舒妃如是想。
这是她头一次接手宫宴的安排,因此一点也不敢懈怠。之前她为着晏恕那个假货,还心道要对不起娘娘了呢。谁让晏恕得罪了王家呢。现在可太好了,娘娘就只有一个女儿了,她和娘娘,还和往日一样好就是了。
诸葛盈可不知道,今日还有这么多的惊喜在等着她。
本来是好吃好喝的,舒妃舍得花钱,反正是花宫里的钱,歌舞也好看,小姐姐们歌喉一绝,舞姿也动人,喜得诸葛盈美滋滋的。她旁边是一本正经、装的和大尾巴狼似的二皇子,以及吃着东西、时不时与她分享一二的三皇子。
众位官员也见到了定蓟公主。据说公主容貌随了仙蕙太后,仙蕙太后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不然也不能得到太上皇多年厚爱。
公主不仅美,气度也非凡。其实按道理他们本来也应该对定蓟公主有印象的,可是之前公主养在晏家的时候,很少参加这种场合。最近的一次印象就是在皇后娘娘寿宴的时候,公主因为学问好,作为崇文书院魁首来面见娘娘了。不愧是娘娘的亲生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