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上善准备哈布丧事的时候,大嘴和秋水商议的结果是,叫苏安先安排人帮忙把岁旦家里的麦子给收割回来,剩下的事情等哈布下葬了再和几家族人议定。差不多是三家人多少出些财物了事算了。人命关天,福报为大。算是哈布给索罗村留些香火,再说这事情算他家倒霉。索罗村繁衍百年,还没听说过马蜂闯了这么大的祸端。娃娃只是凑热闹,激怒了马蜂而已。但关键还是在毛驴身上,这千刀万剐的驴才是这次肇事的罪魁祸首。
苏安搞这些形式上的事情,在索罗村和堡子村没有谁再敢和他一决高下。他叫鞭杆、喜娃和三财先帮着岁旦家把麦子收回来,又叫其他族人把麦子用连枷拾掇干净,麻包装好,堆在了屋檐下。大嘴和上善一个管外,一个管内。哈布的葬礼热热闹闹,井然有序地走完了过程,安然入睡在了祖坟里。乘着哈布的葬礼剩下的酒席,大嘴、上善、秋水,苏安、要山、三友、成林,一个会长,四个家族总管,一个村长,另外是鞭杆和三财、喜娃,周文丽和岁旦,岁旦的两个出嫁的姐姐和妹妹芸芸,再就是哈布的亲族。屋子里烟熏火燎般的沉闷。能抽烟的嘴上都叼着个烟杆,没烟杆的是用纸撮的棒子。屋中俨然是烟客的世界。烟味呛得岁旦一家不住地咳嗽。大嘴打破了沉闷,把和秋水商议的给大家说了一遍,其实在和秋水商议完决定后,大嘴提前和鞭杆、三财、喜娃沟通了一下。把他和秋水的意见告诉了三人。三人私下里又商议了一阵,最后初步达成了共识。三家合资出了哈布的棺材钱,再帮岁旦把麦子收割回来就算完事。亲戚托亲戚做通了河边周家的工作,周文丽和岁旦也只能接受这种调和,毕竟还要在索罗村过活呢。好话当钱使吧!鞭杆、三财、喜娃给哈布家族道歉赔不是。会长、村长、族长、总管,几杯薄酒,一些好话就把娃娃的罪过抹过去了,伤痛留给了周文丽和岁旦,就让时间和岁月慢慢融化掉这些疙疙瘩瘩的记忆。这就是索罗村人处事的一贯做法。其实大家都明白祸是娃娃马蜂闯的,倒霉的是哈布,最后是驴把哈布给糟蹋了,娃娃能担当什么罪过呢?
我的童年和少年不是跟着老秤走四方,就是老秤手把手教我做银器。小学和有化被家人送去读私塾。有化的祖上据说出过贡生,家门里注重读书。鞭杆送小学读书,是因为私塾先生是风婶的堂哥。凤婶听了堂哥的话,才把小学送去读书的。老秤没打算送我去读书,我也乐意跟着老秤混日子。这是门风。我的祖上没有读书人,不是种地的就是跑货郎的。不过学手艺,这是祖上留下来的家规,我也是这不成文家规的潜移默化者。在索罗村我也有我的爱好和空间,除了和要好几个调皮捣蛋外,再就是听大嘴给我们讲故事。在索罗村和堡子村我最喜欢的两个人,一个是大嘴,一个是瞎瞎。大嘴弥补了我不识字的缺陷,瞎瞎给予了我心灵上的美感。我不能把文字当话一样讲出来,也不能把美和沧桑用喉咙唱出来,但我会把心灵的美好做成银器表达出来。大嘴和瞎瞎在我懵懂的心里留下了奇怪的念头,我要叫我的后人会识字,也会唱歌。
瞎瞎一天到晚赶着羊从西山放到了东山,饱经沧桑的喉咙里从来不会间断岁月的歌声。我一直认为,瞎瞎的歌是唱给他自己和我听的,我还没有来到索罗村的时候,瞎瞎的山歌是唱给索罗村和堡子村的东南西北风听的吧?当然直到他唱到了自己的老婆。也许我和瞎瞎的老婆、南风和北风、索罗村的黄土和蜻蜓、蝴蝶、鸟雀和蛐蛐才能明白瞎瞎的山歌。
农闲的时候,大嘴喜欢在村里的泰山庙前的开阔地上席地而坐讲故事。泰山庙和山神庙在索罗村的村中央。没有人能说明白泰山庙的来历,索罗村的家谱上也没有泰山庙的记载,大嘴自然也不知道泰山庙的来历。既然是无藉可考,剩下的就是神秘了!既然神秘了,自然就有人虔诚膜拜。泰山庙和山神庙没有考究的椽檩雕花,亦无青砖素瓦的粉饰,黄土筑的地基,草泥抹的墙面。一个看不出材质的木牌上用毛笔写的神牌,神牌上罩着已经褪色的红布。这便是索罗村人精神寄托的地方。因为神秘,人们才信奉。
大嘴讲故事不是家谱上老老鞭杆的往事,就是关于泰山庙的供奉者。偶尔也有杨门女将或者杨家将一类的英雄人物。当然大嘴也会给我们讲武松打虎和鲁智深大闹野猪林。他也会把草船借箭绘声绘色地讲完。大嘴能把故事讲老,那些老故事就被大嘴讲给了我们。这是传承吧?!人们留不住皮肉之躯,但会留下名字和故事。也就有了大嘴嘴上的故事。每个人都有故事,有些被人们记住了,有些被人们遗忘了,能传颂的自然就是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