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童文考取了金城大学,童武考取了铁道学院,运吉考取了水利水电大学。这在当时可是轰动整个山沟乡的大的新闻。欢喜归欢喜,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孩子们的学费和粮户关系的迁移。老秤为这件事来来回回跑了很多次山沟乡才办好他们三个人的事情。童文和童武、运吉的口粮等到新麦下来的时候才去粮站缴的公粮。娘和丹丹去娘家借的粮票,娘说凡事都要往好的地方的想,我们现在是穷了些,但不能说我们就能穷一辈子。我对娘的这句话深受其感。童文和童武能顺利读完大学,都是家里东借西凑,看了不该看的脸色,低了不该低的头才得以完成的壮举。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丹丹和娘拿出了自己的嫁妆,叫老秤活动活动换些钱回来,老秤就不愿意了,说娘傻,带着媳妇一起傻。老秤说先不要乱了阵脚,慢慢家里就转开了。我听出老秤话中的意思,但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装着什么药。
土地下放后的第二年,山沟乡重开市集,接着就是屲屲梁也开了集市。山沟乡是二四八,屲屲梁是三六九逢集。开集的时候,乡政府专门从县城请的戏剧团唱了六天六夜的大戏。人山人海不说罢了,冷清了多年的农贸市场就此打开了局面。老秤就是那时候开始了这一生最后一次闯荡江湖的经历。山沟乡和屲屲梁能开集市,据说是苏安一手操办起来的,石干大力支持苏安的结果。也就是那一年的冬季,石干调任县城,苏安升任副乡长。快过年的时候,苏安骑着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按着铃铛从索罗村的村口进来的时候,人们投去了羡慕的眼光。我从自行车的铃铛声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和小丫在司南水坝上学车的情景。
娘记性很好,她能把过去的事情说的清清楚楚,也能把谁好谁坏讲的明明白白。娘说她为她的孙子低三下四过,但她的孙子就不会像她一样再去低三下四。我知道娘是向苏安借钱的时候,苏安说了句难听的话。娘说她就是没想没明白苏安还对她还有成见?一个村里活了这么多年,她还真的想不起哪里得罪过苏安和银银。丹丹安慰娘说都过去的事情了,别老放在心上,我们一家还不是照样过的好好的。但娘自那以后总把这件事将给童文和童武听,娘说她咽不下这口气。我知道娘受了刺激,但就是不知道苏安给娘说了什么话,才把娘气成这样。娘说苏安给钱的时候,她把苏安的钱又扔给了苏安。娘说这话的时候眼泪从眼里蹦了出来。
老秤这些年的烟瘾很大,有事没事的时候总会吧啦着烟嘴。娘说苏安的时候,老秤额头上的皱纹皱起来,眼睛睁得很大,然后就是一圈一圈的烟圈从他的嘴巴里吐了出来,飘散在空中。娘唠叨完了,老秤的旱烟圈还在空中转圈儿。娘性格温和,我很少见娘有想不开的事情,也难得一见她愁眉苦脸的时候。我私下里给童文和童武、童双几个交待过,说奶奶是在气头上讲的话,千万不可记恨在心里去。见了苏安该叫什么就叫什么,奶奶说过的话不算数。童文说爹怕苏安?我说这是爹的底线,要是他们兄妹那个敢把这事记恨在心里,我就顶于白生了他们几个。童双说不翻脸,记着总可以吧?我说孩子啊!人活一辈子,说不定会碰到许多坎坎坷坷的事情,总不能都记在心上吧?那样的话是不是活的很累。人要坦然面对任何来自生活的考验,就是偷着在暗中流眼泪,也不许怨恨生活的不公。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到他们成家立业了,或者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明白我说的话了。
事后不久,苏安在路上碰到老秤说起娘借钱的事情,说那天他喝多了,有点忘乎所以。老秤惊讶地说还有这事吗?娃他奶什么话没有说起过啊?苏安看着老秤惊讶的表情,捉摸不透老秤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老秤说这点小事过了就过了,麻烦他还惦记在心上。要是家里遇到了实在没办法解决的难题,他会找他开口的。都是一个村里人,这些忙他想老支书会帮的,是吧?苏安半信半疑地看着老秤说,他也高兴童文和童武弟兄几个考上了大学,村里能走出去读书人,这可是好事情啊!老秤说还是老支书当年照顾着没荒废学业,不然他们哪有这等幸运的好事!苏安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便和老秤寒暄了几句离开了。老秤笑咪咪的眼睛里多了光一样的亮色,直到苏安消失在去山沟乡的大路上,老秤才把深邃的眼光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