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黑白电视机进村后,家里的人就没有断过。老老少少一吃完饭就围在我家里看电视,毕竟电视机在索罗村还是少见的东西。有电视的缘故,我也知道大嘴和德爷小时候讲给我们的故事,都可以从电视里看的到。我也知道孙猴子为什么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武松喝了多少碗才过的景阳冈。后来也有专门的电影放映员在索罗村和堡子村轮流放电影,席地而坐看电影也是最快乐的期盼。
只要播孙悟空的时候,德爷来的最早,炕上的位置是留给德爷 和大嘴的。德爷和大嘴边看边说,除了佩服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外,也敬畏如来的佛法无边。当然也有译制片,当主人公开始亲热拥抱的时候,德爷和大嘴有点不好意思地眯眼,然后就是嘿嘿地笑起来。那个时候只要电视里出现亲嘴拥抱的镜头时,我和丹丹也会不好意思起来,更别说其他人了。不过小孩子口无遮拦,德爷的孙子琪琪就会说,又咬舌头了,叠青蛙了。这时全屋子的人都会大笑几声。欢乐、羞涩、渴望……很多复杂的感情都在笑声里被笑掉了。
自从家里有了电视机后,老秤把收音机带去了店里。娘和老秤睡店里。索罗村早上的第一声吵闹声是担水的叮当声的话,那么从收音机里传来的新闻便是娘和老秤一天的开始。老秤在店里支了个火炉,早起的第一件事情是听收音机,熬罐罐茶。由于老秤会做银器,找他做银器的人也不少,老秤就把这活交给了我,我在家里做,老秤在店里销。也就持续了两三年便偃旗息鼓了。
老秤自从上次和王所长认识后,王所长时不时找他看一些自己拿捏不准的银器。慢慢地老秤和王所长关系就亲密起来。有一段时间,操着外地口音的二贩子经常出现在集市上,只要是市场上抢手的麻钱,银器他们都有。老秤虽然不做这行了,但嗜好还没有泯灭掉。不过老秤被这种高仿的假货也迷惑过几次。后来老秤当着贩子的面直接熔开银器的时候,二贩子跑掉了,老秤仔细研究熔液后才发现是用铝掺银。王所长收藏的器物的里也有这样的赝品。这件事后,王所长对老秤好感倍增。用老秤的话说,遇到了不务正业的人,臭味相投。
老秤是天生做生意的料。老秤的脑子里始终转着的是和生意有关的事情。老秤的行为潜移默化着我的思维。我继续做银器。不过我做的银器里从不掺假,这是规矩。规矩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继承了就是传承,传承不下去那便是给弄丢了。能把传承弄丢的人,谈不上顺从规矩。有些熟人不放心的时候,我会叫他们当着面看着我做。一副耳环,一对手镯都要看着从火堆里熔化、灌浆成型、拉丝、打磨、镌刻成型,这些小玩意我已经熟能生巧,生意忙的时候,我吃住都在作坊里。我喜欢叫我工作的地方是作坊,其实它不过是家里的一间小屋。被我临时用来做活计用。因为我怕叮叮当当的声音影响娘和丹丹的睡觉。于是我把家里的闲屋子当了我的作坊。起初找我做银器的人很多,大部分是老秤招揽来的生意。那时候妇女们藏起来的簪子、手镯、耳环、戒指等等经过岁月的短暂封尘后,慢慢见了天日。有些嫌不好看,重新做的;有些嫌太脏的需要我清洗的,我都一一照办。丹丹说把‘纯洁之心’清洗一遍的时候,我说没想到我们风风雨雨的已经过了二十来年了!丹丹的笑还是我当初给她戴‘纯洁之心’一样地灿烂。只是在灿烂的微笑中多了生活的味道。实实在在的微笑里,有我们无言的酸甜苦辣。正如我用银丝把玉石缠绕,银丝和玉石的缝隙里有了尘垢,但我们的纯洁之心没有变。这些年我们闹过,吵过,这些都是生活的尘埃,岁月会洗礼掉这些污垢。最终就像丹丹和娘脸上的微笑,纯粹的,没有丝毫的做作。
德爷看电视的时候会时不时念叨如来佛的本领大,天大地大没有如来佛的手掌大。我笑着问德爷,孙悟空为什么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德爷说如来的法术大,人都怕神,何况一只猴子呢?大嘴说是孙悟空拿紧箍咒都没办法,还能把如来怎么样?我说孙悟空后来被封了斗战胜佛。德爷说还不是入了如来的法门。大嘴说从电视看任何神仙的来历都差不多,打打闹闹一阵子不是被封了神,就是成了仙。这和我们的泰山爷一样!德爷嘿嘿一笑,说大嘴这话说的好,只要是神,总有个归宿的。我从德爷和大嘴的谈话中,隐隐约约感觉他们的话中有话,但不好细问下去。
德爷不干村支书前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就是重修高庙山和泰山庙。报告打上去苏安没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告示一贴,捐钱的捐钱,捐木头的捐木头,重在支持,尽一份善心。泰山庙是索罗村人自己修的,黄泥和麦草简简单单在旧址搭了一个庙。比起高庙山往日的建筑,重修的庙宇逊色不少。几个社选的能工巧匠修了三个月,充其量也就是土屋瓦房。居家信徒又请来一具如来佛的瓷像,一尺多高,彩塑的瓷釉。袒胸露乳,开怀大笑的模样让人既喜爱又恭敬。我尤其喜欢门口用木板篆刻上去的一幅对联:
开口常笑笑天下可笑之人,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自从泰山庙和高庙山的庙重修后,很多传承的事情都慢慢恢复了过来,每年的四月初八,高庙山都会唱大戏,每个社捐钱请的戏班。自那时起,村里辍学在家的年轻人就爱在戏场里闹腾。武打电影和港台录像看多了的原因,戏场里除了正经八百看戏的男男女女外,就是这些浑身有劲用不完的年轻人。女孩最能让这些充满斗志的少年好斗成性。我见过公鸡打架,没见过这么多少年为了女孩打的头破血流的。戏抬上武生舞枪弄棒,戏场里少年拳打脚踢。瞬间能把戏场里搞得乌烟瘴气,戏中途停了,戏场里追逐打闹的声音把看热闹的人们引到了戏场外。接着就是人们开始议论那个长毛是哪里人。胖子的老娘在看戏。穿红衣服的女孩和张家男孩谈对象,矮子老是调戏人家……接着戏继续上演,舞台上的锣鼓声依旧入耳,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和着戏声没完没了。
自从老秤的商店营业后,原先在庙院聊天的人基本上都聚在了商店的门口。老秤准备了两副象棋,做了六张小马扎,免费给村里人用。下象棋和讲故事就成了商店门口不可缺少的节目。少年的故事自然就成了今年最流行的话题,老秤商店已然是索罗村的文化中心。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只要在老秤商店你都能打听明白。若干年前,我还小的时候,我喜欢大嘴和德爷讲故事,故事陪伴我成长。成年后,稍不留神,自己偶尔会成为故事里的人。关于每个人的故事,不需要自己刻意去演绎,在合适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去说,去评论。有故事的人,活得精彩;没故事的人那就听听别人的故事。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悄然逝去。
自从亚东、有亮、东来、耕读在戏场约架了平安乡的少年后,可谓是一战成名。打得平安乡的少年满地找牙不说,还打出了索罗村人的遗风。大嘴最喜欢说这些,言外之意他们就是当年的自己,或者先祖和索罗村土著居民斗争的场面。少年约架,没人会来村上找父母的麻烦,打疼了算你倒霉,打伤了自作自受。打架归打架,但闹不出人命。雄性动物最擅长的就是对着雌性争斗。输赢决定了在江湖上的地位,也关系着以后出门会不会被人说谈。亚东的话决定了有亮、东来和耕读的人生轨迹。
东来父亲喜欢下象棋,大嘴喜欢开玩笑,不做支书的德爷口若悬河。爱热闹的人凑到一起那就是一出好戏。大嘴眯着眼睛笑着说起东来在戏场战斗的经过,东来爹就会大声地说踩炮出卒。大嘴说要是他儿子,一副犁一对驴,西川的庄稼地里一吆喝,多少的蛮劲都给他磨光了。德爷问大嘴他光顾着说别人,叫他把掌柜的卸给家盛,成天和他在这黑灯瞎火地聊,那多有意思?他看你他天跟在驴背后还是个闲不住。大嘴磕一下烟斗,挠几下花白的头发支支吾吾说,这话把他说住了!老大不小的人了,还不会过日子呢!德爷说他都抱孙子了,家盛还不会过日子,谁信?东来爹就说大嘴舍不得掌柜的,就像他惯着东来一样。和东来爹对棋的三友说起满富回家来,说起黄羊镇也有这样的现象,怕是社会风气?德爷说都是吃饱了撑着!挨饿受罪的时候,哪有力气消耗。广广说起木娃和苏成的事情,农机站扯了,部分农机要处理,木娃开回来了一辆手扶拖拉机。苏成就两个肩膀抬着头回来了。德爷说他知道这事,索罗村属于山区,土地下放后就没办法用机器耕种了,那些铁家伙不闲着还能干嘛?农机站不解散又能干什么?老天爷又不养闲人!你不问问家盛要不要拖拉机,犁地不行,但可以拉货。大嘴说家盛没那本事,连个自行车都不敢骑。三友叫大嘴给家盛买辆自行车,看看家盛会骑不?老秤在店里喊话给大嘴说,他大爷当家细着呢!宁可钱生锈了也不愿买这买那。大嘴说要是像老秤一样有商店,又能倒腾,别说是自行车,就是电视机我也照样摆在家里。广广笑话大嘴是有钱舍不得花!他家里又不是没钱花?大嘴说小儿子要娶媳妇,孙子要读书,到处都要花钱。德爷说也是,现在不像他小时候,父母给了个身体,读学堂的时候还吃不饱。成年了一根扁担养活着全家。现在的日子那时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大嘴又说起东来和亚东的事情,缝戏必打,遇集定闹。我看这些娃娃迟早要出事!德爷说是年轻人,争强好斗都正常,但别给索罗村人丢脸就是了。三友让德爷安心,其他的不敢说,打架一事,他自记事起村里面还没有打输过。大嘴嘿嘿地笑了起来。东来爹就有点脸上挂不住了,毕竟东来几个和平安乡的约架,闹的是人人皆知。东来爹一走,三友见没人和他下棋,在一旁听德爷和大嘴议论索罗村其他人的故事。这时上善拿着浆糊和红纸过来贴告示。村里的告示以前贴在庙院里,自从老秤商店营业后,侧面的墙就是村里专门贴告示的地方。上善为这事还和老秤商量了一下,怕老秤不同意,到时候闹的大家面子上下不来。广广帮上善把告示一刷上墙,德爷就读了起来。老秤在屋里问德爷写的是什么?德爷说是招工的,省二建和安口煤矿要招一批工人。条件是青壮年,未婚。大嘴补充到,未婚青壮年,身体健康。德爷说这是好事!村里娃可以进城了。上善说就这几天要报名,有专门的人来村里选拔人才。大家等消息吧!三友问要老汉不?大嘴说上面写着青壮年,怕是嫌他老了呢?这时村喇叭吱吱呜呜传来岁旦的声音,大意和告示上写的差不多。最后上善补充了一句:建议村里的青壮年踊跃报名,机会不多,错过了就没下次了!德爷和大嘴、三友几个正讨论事情好坏的时候,断断续续来了很多村民。有些是打听消息的,有些是闲逛的。上善把招工的消息又给大家讲说了一遍。说是要在全乡招一批工人,具体还要等用工单位现场选拔才能通过。德爷又说这是好事情,村里随便找几个年轻人还是有的。大家就开始讨论去省建好还是去煤矿好,待遇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