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知道江湖一位神医,”种苏想了想,说,“日后微臣打听一下,说不定能够医治心疾。”
种苏所说便是家中种父请来的那位神医,据传那位鬼手大师身怀绝技,如华佗在世,什么都能治,但凡天下跟医术相关的,他都颇为精通,譬如种苏的面具,可改变声音的药物,还有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药物,他一一俱全。
只不过鬼手大师身世颇为神秘,行踪飘忽不定,种父也是机缘巧合遇到他,如今也不知又去往哪里,身在何处。
但若留意打听,总会有线索。
那鬼手大师行事充满江湖之气,酬金颇贵,却也颇有医德,向来不打听病人**,对外亦守口如瓶,倒不用担心什么。
李妄没有说话。
一阵风从东侧窗户吹来,正对着软榻处,侧旁烛台火焰闪烁。种苏小心起身,轻手轻脚走过去,将窗户半掩,又将蜡烛的灯芯挑了挑,再轻手轻脚回到软塌,重新坐下。
“陛下?”种苏小声轻唤。
李妄似乎睡着了,呼吸趋向平稳,眉头仍旧轻拧着,还未完全睡熟。
种苏坐在案几对面,李妄半靠在枕上,头侧向种苏这方,安静躺着。
窗外细雨轻风,殿中静谧无声,静的种苏几乎可以听见李妄的呼吸声,种苏想到了端文院的热闹,与这里简直如同两个世界。
不止是今日,无论何时来,这里总有股清冷之感。
种苏待李妄熟睡后再走,这等待的过程中,不由得想起一些事。
李琬说李妄是六岁时被踢出心疾,这么多年来,便一直深受心疾折磨吗?
李妄的面容在灯下有些倦怠,憔悴,却仍然英俊,哪怕病了,气势依旧不减,依旧是令人惧怕的帝王,如今他的身上丝毫不见软弱,曾经的伤害仿佛亦消失无痕,无人可知。
然而它们并不是真的消失,一直在折磨着李妄,或许还要折磨一生。
而这样的疼痛却是旁人无法取代的。
种苏注视着李妄睡着的面孔,他睡着时的样子要比醒着时温和一些,更像宫外的燕回。
倘若他并非生在帝王家,倘若遇到的不是先帝先后那样的父母,会不会他便一直是燕回那个模样?
当然,李妄也是很好的,只是若让他自己选,他会更愿意成为李妄,还是燕回?
只可惜,一个人的出生由不得自己选择。
种苏看着李妄,只觉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仿佛是难过,又仿佛是心酸。
雨仍在下着。
种苏呆呆坐着,心想,雨怎么还不停?
她忽然不大喜欢下雨天了。
种苏趴在案上,脑袋埋在胳膊里,露出鼻子与眼睛,殿中静籁无声,唯有烛火偶尔爆出小花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种苏百无聊赖看了会儿壶中冒出的热气,目光转动,重新看向李妄,却蓦然一惊。
李妄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正看着她。
种苏猝不及防,亦躲闪不及,登时如同被定身,呆呆与李妄对视。
两人都没有动,维持着各自原有的姿势,四目相接。
李妄心口的疼痛仍然一阵一阵,他的面色却十分平静,双眸幽深,注视着种苏。
殿中实在太静了,静的令人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静的令人莫名心慌。
种苏想要告退了,说:“陛下,微臣……”
李妄却几乎同时开口:“种卿。”
从前种苏很怕李妄叫她种卿,那常意味这李妄不高兴了,意味着危险,如今种苏还是害怕听见这两个字,它仿佛又带着另一种危险。
“臣在。”种苏答道。
“方才在想什么?”李妄问。
“回陛下,没想什么,只是闲坐发呆了而已。”
李妄的目光仍在种苏身上,犹如一张网,似漫不经心,又似猎人捕猎。
纷纷细雨落在地上,润物无声,烛火闪动,照在种苏与李妄的眉眼上。
“朕倒是想了点事。”李妄说。
种苏静听着,李妄的声音微哑,低声说。
“知道朕为何不选妃了吗?”李妄看着种苏,问道。
种苏心中一跳,反而不敢妄动,答道:“臣不知。”
李妄神色如常,语气也如常,轻轻淡淡的,仿佛只是在谈论外头的小雨,然而说出的话却不啻于一道惊天响雷。
“朕告诉你一个秘密。”李妄说。
种苏屏住呼吸,心道,我可不可以不听,自古以来知道秘密越多的人死的越早……
“朕确有断袖之癖。”李妄看着种苏,说。
李妄面朝种苏,目中映照出种苏的面孔,接着道:“朕喜欢的是男子。”
种苏不能不震动,哪怕之前与李琬猜测过,如今亲耳听到,仍感震惊,没有想到,李妄竟就这么说了出来,竟然真的是……
“陛下……”种苏张了张唇。
“你是第一个,也是眼下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李妄仍那样半靠着,薄唇苍白,朝向种苏,说,“你作何感想,又想如何劝朕?”
李妄的眼神很平静,却始终看着种苏,等着种苏的答案。
种苏心中仍处于震动之中,刹那涌过无数念头,纷扰复杂,一时之间混乱无比,说不出话来,然而李妄就在对面,任何一个表情,眼神都在他的眼中。
种苏稳稳心神,想了想,说:“微臣不敢妄议陛下之事,只知无论陛下如何,陛下仍是大康的好皇帝,亦仍是臣之明君,臣之好友。”
“是么。”
李妄淡淡看着种苏,唇角极浅的轻扯了一下。
“好友?”李妄说,“朕并不稀罕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