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荣赞同地点头:“外祖父所言极是。外祖父在西北呆了许多年,应对匈奴很了解,您看看,这把弯刀是匈奴的吗?”
周嘉荣把刀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护国公拿起弯刀先仔细打量了一番刀鞘,最后抽出刀又端详了一阵,肯定地点头:“没错,这把刀上镶嵌了红蓝宝石很珍贵,应该是匈奴贵族之物。这就是你向武亲王索要的那把刀?”护国公消息果然灵通,没参加晚宴,也将晚宴发生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
周嘉荣颔首:“没错。”
闻言,护国公没有吱声,而是拿起弯刀,又翻来覆去,将上面的纹饰、珠宝、刻印全仔细研究了一通,不放出任何一个小细节,许久,他皱眉道:“这是匈奴王侯之物,这道纹饰是匈奴王族才能用的,寻常贵族不能用。”
若不是护国公跟匈奴打了二十多年交道,又贴近仔仔细细地查验了一番,否则根本看不出来。
周嘉荣诧异,这次武亲王所剿灭的匈奴五万大军中,职务最高的乃是左匈奴的一名叫察尔木的将领,领头的亲王率领残部逃回了漠北。这把刀果然有些问题。
无凭无据的,仅凭这把刀,也没法指证武亲王。
周嘉荣不好明说弹幕的提示,只能道:“大哥说这是他的战利品,只肯借我玩玩。我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是战利品,大哥送给我,不是更能彰显他的勇猛和功绩吗?而且还能堂堂正正地压我一头。”
“你是怀疑大殿下在撒谎?”护国公问道。
周嘉荣也知道自己这个理由很牵强,但他没去过西北,在那边也没人,贸然派人去西北,很可能还没查出什么先暴露自己。但外祖父就不一样了,哪怕武亲王现在势头很猛,外祖父在西北耕耘了二十多年的势力也不可能一朝被拔出,穆家在西北定然还有不少潜藏的人脉。这件事让穆家出面最合适。
他轻轻点头:“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外祖父不是时常教导我们,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吗?我想了解了解武亲王在西北的情况,也多了解他这个人,外祖父能够安排一些信得过的人,去详细查一查他吗?尤其查近两三年他的动向。”
护国公接受了后面这个说法:“殿下说得在理,臣会派人去西北好好查查,殿下等臣的消息即可。”
周嘉荣这下放心了:“多谢外祖父。我还有一事想请外祖父帮忙。”
护国公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笑着点了点头:“说吧,不早了,有什么话直接说,说完早些回去。”
周嘉荣将刀推了过去道:“我想请外祖父找几个信得过的工匠,帮我打造一把这样的弯刀,一定要做得一模一样。”“这么喜欢这把刀?”护国公笑眯眯地看着他,“臣库房里有许多比这还有意思的武器,殿下若是要一块儿带回去。”
周嘉荣挠了挠头:“不用了,多谢外祖父。”
护国公自然知道,周嘉荣不是因为喜欢非要复刻一把这样的刀。他没拆穿周嘉荣,只是将刀收了起来:“过几日弄好了让人给你送过来,不过匈奴人的锻刀之法跟我们有所不同,京城的工匠不一定能做出一把完全一样的,可能外面看起来一样,但在硬度、锋利等程度上还是会有所差别。”
他只向武亲王借了几日,这么短的时间能做出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就不错了!
周嘉荣很满意,站了起来道:“这样就可以了,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外祖父休息了。”
护国公点头,让穆兆星送他出府。
表兄弟二人在夜色中出了门,到了后门,穆兆星亲自牵来马,将缰绳递给周嘉荣:“殿下不必忧心,穆家永远站在你这边。”
周嘉荣翻身上马,含笑望着他:“我知道,大表哥再会!”
蜀王还没有安排差事,去年冬天兴德帝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功夫管他,他逐渐不去上书房了,年后更是一次都没去过。他年龄这么大了,又出宫建了府,上书房的夫子也不管他了。
一个郡王,又没差事,又没娶妻,口袋里还有钱,闲得发慌,就得给自己找事做,因此他是对单独给武亲王接风洗尘最积极的。
武亲王才回来第三天,他就迫不及待地找上门,跟周嘉荣商量:“三哥,咱们什么时候给大哥接风洗尘啊?”
周嘉荣的刀还没做出来,不愿意这时候跟武亲王见面,不然武亲王想要刀,他拿不出来,遂找了个借口:“这几日衙门事情多,恐怕不行,过几天吧。”
蜀王只得悻悻然而去。
敷衍完蜀王之后,周嘉荣处理了一些大理寺的事务,抽空进宫一趟,准备去见穆贵妃。他有好几天没见过母妃了,三日前的晚宴,母子俩也是遥遥相对,只打了个照面都没顾得上说话。
自从丽贵妃的事发生后,父皇先是忙,后来似乎是有了阴影,不那么喜欢去后宫了,一个月有近一半的日子独自歇在勤政殿,余下一半时间才去后宫,后宫这么多妃子,雨露均沾,所以去穆贵妃宫里坐坐的时间也变少了,一个月仅有那么两三回,有时候甚至不过夜,坐一会儿走了。
不过周嘉荣觉得这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怕是武亲王崛起了,父皇有意抬举他,逐渐减少对他们母子的宠爱,所以也渐渐少去秋水宫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母子的恩宠大不如前了,中山王好几次看着他都欲言又止。
宫里人向来势利,捧高踩低,他母妃又单纯没什么心机。周嘉荣其实挺担心她的,怕她被势利眼的人欺负。
不过到了秋水宫他就发现,他多虑了。
穆贵妃穿着一件崭新的衣服,娇俏动人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显然过得很好。见周嘉荣过来,她还高兴地说:“嘉荣你来得正好,这匹如意云纹缎颜色很衬你,你看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母妃让人给你做量身新衣服。”
周嘉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桌子上放着好几匹布,都是今年江南送过来的贡品。
“怎么这么多?”周嘉荣粗粗数了一下,穆贵妃这桌上放了七八匹布,红的、绿的、紫的、黑的都有。
穆贵妃得意地说:“这是皇后娘娘送本宫的,说是感谢本宫。”
周嘉荣万分不解:“皇后娘娘谢你什么?”
其实穆贵妃也不清楚:“娘娘没说,只是派人送了料子过来……诶,嘉荣,你说皇后娘娘是不是想将她侄女说给你啊!”
周嘉荣感觉很荒谬:“怎么可能,母妃想多了吧。”
皇后要有这个意思,早就提了,又怎么会让他跟廖绮兰定亲?
而且这些年,皇后娘娘处事不偏不倚,对他们都很好,但也跟每个妃子和皇子都保持着距离,明显是不愿意掺和进后宫和皇子们的争斗中嘛,她现在又怎么可能把侄女嫁给他呢?这样徐家和皇后还如何置身事外?
哪知穆贵妃却摆手说:“母妃才没乱说呢,就前几天,你大哥回来那天宴席上,皇后娘娘跟陛下说起了她家侄女。如今就你跟老六还没娶亲,老六还小,皇后娘娘定然说的是你,也不知她家侄女长得怎么样,性子如何?嘉荣,你可有见过徐家姑娘?跟母妃说说吧。”
看着穆贵妃兴致勃勃的脸,周嘉荣哭笑不得。肯定是他母妃误会了。
若是皇后有这个想法,定然会先跟母妃提,或者差中间人试探试探他或是穆家的意思,然后再提正式结亲的事,哪会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先到父皇面前说的。若是他不乐意,这岂不是结怨吗?
皇后娘娘做事如此周到的人,怎么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
果然,事后周嘉荣问徐嬷嬷。
徐嬷嬷道:“娘娘误会了,老奴听跟在娘娘身边伺候的春月说了这事,估计陛下是想给徐家姑娘和武亲王指婚,皇后娘娘似乎不大愿意,咱们家娘娘听岔了,还以为在说你的婚事,便过去插了一嘴。昨日,皇后娘娘就差人送了这些东西过来。”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难怪皇后娘娘要送谢礼了,估计他父皇怄死了,偏偏还不能说什么,不然依他母妃的脾气,只怕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兴德帝偏心眼,老大都妻妾好几个了,她的嘉荣连媳妇都没有呢。
“不必告诉母妃,就让她误会吧。”周嘉荣笑了笑道。不然依她母妃的脾气,说不定真的会跑去找父皇理论。
父皇正愁找不到他们母子的把柄呢,到时候受了罚,挨了训,受苦的还是他母妃。
徐嬷嬷点头:“老奴明白了。”
周嘉荣摆手让她下去,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父皇真的是对大哥寄予厚望啊,连徐家女都想给他大哥做侧妃。
武亲王的正妃是陕西巡抚之女,七年前他在西北娶的,有了陕西巡抚支持,大哥在西北混得如鱼得水。如今再娶个徐家女做侧妃,将徐家也收拢过来,大哥在朝廷也有了用力的岳家,若是多结几门比较有利的亲事,就能一改大哥在朝廷没什么势力的尴尬局面了。
想想现在宫里的这些娘娘们,当初他父皇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周嘉荣不屑地扬了扬唇。
皇后娘娘找借口拒了,但恐怕拒得了一时,拒不了一世,父皇若是铁了心要帮大哥拉拢势力,皇后也没办法说不。
只希望外祖父派去西北人早些调查出结果来。
端午节的前一天,穆家派人将刀送了回来。
周嘉荣打开一看,两把完全一模一样,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区别,放到天平上,刀身、刀鞘的重量也是分毫不差。
周嘉荣极为满意,犹豫了许久,还是将武亲王的那把刀放回了匣子里,派人送回去还给了武亲王。虽然就目前来看,这两把刀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万一武亲王有其他的验证方法呢?
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留下个赝品吧,真品暂且还给他。
还了刀之后,周嘉荣自然不惧跟武亲王见面了。
端午节后,兄弟四人上酒楼好好喝了一顿,气氛热闹非常,恍惚之间,周嘉荣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半前,只不过喝酒的人换了一个。
兄弟四人把酒言欢,感情迅速升温,走出酒楼时,几年不见的隔阂已经完全消失,还相约下次再聚。当然最积极的是老四和老六,尤其是没事做的老六,武亲王可是忙得很。
作为如今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众皇子中最炙手可热的那个,回京后,他受到了多方关注,不少勋贵宗亲发帖子请他。而且兴德帝也给他安排了不少差事,经常将他叫到御书房议事。
他可没功夫三天两头陪弟弟们喝酒,因此对蜀王的邀约三次拒绝两次。
周嘉荣也乐见如此,他实在不想天天跟武亲王虚以委蛇,面对武亲王,他总想起那天老百姓们感动的眼神,真诚的面孔,心里就堵得发慌。
好在两人都忙,衙门又不同,见面的机会不多。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五月二十日这天,周嘉荣像往常一样去大理寺当差,午时,众同僚一起相邀出门用膳,柴顺却急匆匆地上前,拉住了他:“殿下,穆家刚派人送信过来,国公爷请你马上过去一趟,似乎很着急。”
为了打消兴德帝的疑虑,周嘉荣这两年很少去穆府,过节也是派人送礼就是。护国公也鲜少邀请他,这样非年非节,急忙忙地请他过去还是第一次。
二十多天过去了,莫非是西北那边有了消息?想到这点,周嘉荣心里格外激动,也顾不得吃饭了,忙跟同僚说了一声,带着柴顺和身后的一连串尾巴直奔护国公府。
刚下马,他便看到穆兆星在门口等着。
瞧见他来穆兆星松了口气:“见过殿下。您总算来了,祖父一个人关在书房,谁都不肯见,只想见你,你快去吧。”
周嘉荣点头,也不管身后的尾巴,大步往里走去。
穿过前院的月亮门,拐过一道长廊,护国公的书房近在眼前,管家推开门,躬身行礼道:“殿下,老爷在里面等你。”
周嘉荣进去便看到护国公背着手,面朝窗户,像一尊石像一样,怔怔地望着花园里的繁花绿叶。
“外祖父……”周嘉荣轻轻唤了一声。
护国公缓缓转过身,表情木然又严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闷气息,看到周嘉荣,他张了张嘴,连规矩都忘了,只说:“你来了啊,你要的东西在桌子上,看看吧!”
周嘉荣心里疑窦丛生,看了一眼护国公,几步走到书桌前。
书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已经拆开了,一张有折叠痕迹的信纸摆放在信封上。这应该就是西北那边调查的结果了。
周嘉荣拿起信,打开一看,信写得很匆忙,字迹有些潦草,短短数语,却道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洛河大捷有假,所歼灭的五万人疑是西北百姓!
周嘉荣如雷击顶,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护国公,见护国公一脸沉痛愤怒的表情,他恍然意识到,这是真的。他手一颤,再也握不住这如有千钧重的信纸,信纸飘落下而下,坠到地上,“疑是西北百姓”翻在最上面,仿似染了无尽的鲜血,入目竟化作了一张张恐惧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