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任大队会计时期,青林年龄尚小,印象不深。彦东二叔家就在青林家正后方,经常见二叔骑着自行车去大队办公,一副稳当而谨慎的样子。后来担任村党支部书记后,就更加忙碌了,除了干好自己家的农活,就一心扑在村里的工作上。当“官”不易,赵家村是个数百户家庭的大村,日常工作非常繁忙,除了按上级要求推动村里的经济发展,完成好各项经济和管理指标,还要统一村民思想,创建特色工作,保障全村的安全稳定。彦东二叔家的门似乎永远是敞开的,因为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会找他解决,每个村里也都会有那么几个不配合工作的“刺头”、“钉子户”,面对各种可能发生的问题、矛盾和纠纷,没有一定的管理思路和工作艺术是不行的。当村党支部书记的那段时期,彦东二叔一如既往的面色凝重,但他作风正,不吃拿卡要、不搞歪门邪道,任职期间,村里的工作有条不紊,深得镇上肯定。
后来,镇上成立了联合小学,遴选彦东二叔担任首任校长,他的精神头又上来了,专门买了一辆摩托车作为交通工具,青林和堂弟青超曾去过二叔的学校,校风严整,严肃活泼。跟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彦东二叔的性格也开朗了许多,与学校的教职工关系处理得非常好,逢年过节还聚一聚,不过都是在自己家里,由彦东二叔请客作东,没有人专门为了聚餐拎东西过来。
彦东二叔是一名普通农民,又是一名中共党员,在他普通而平凡的工作岗位上,他从来没有任何私心杂念,努力而倾心的工作,几乎没有任何负面评价,这一点在农村是非常不容易的。青林自小一直敬佩二叔,并以他作为学习榜样。青林与二叔彦东无论相貌、性格、作派,都有许多相近之处,因而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也许这就是家庭良好血脉的传承吧。
彦亭家借住的茅草房低矮陈旧,屋里面光线暗的跟山洞似的,小小的木格窗子没有玻璃,夏天糊着草纸,冬天便绷上塑料布。屋里除了灶台,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全家借着煤油灯的微弱光亮,或站或坐在土炕沿上,吃完饭便只得早早休息,煤油灯点不起啊。
白天里,院子倒是青林的理想“王国”。院子不仅宽敞,而且巍然生长着一颗老杏树,足有大人一抱粗,且造型优雅、枝叶繁茂、气势非凡,彻底打开了这个院落的破败局面,青林后来称老屋为“杏花庵”,称自己为“杏花庵人”。每年三四月份,粉红色的杏花如点点繁星开遍枝头,香飘四溢且蔚为壮观。麦收季节,树上的杏儿由青转黄,散发着诱人的形状和气息。每当这段时期,青林便守在家里看护杏树,把院子的柴门紧闭。但由于院墙矮旧,仍有顽童甚至大人翻墙而入,攀到树上摘走果实。
青林瘦弱矮小,反而攀不上去,家里又穷得连个竹竿之类的长物都没有,他的唯一办法就是拿石头或硬一些的土坷垃去“扔”去“砍”,幸运的话就会打下几颗杏儿,还往往把枝叶连累着打下来了。
青林小的时候形容丑陋,性格却是十分憨厚。爷爷喜欢青林,常常隔老远就喊:“黑子呃......”青林就赶紧回应:“哦,爷爷”,爷爷又喊:“丑子呃......”青林又赶忙回应:“哦,爷爷”。青林一共打下了三颗杏子,跑过去给爷爷一颗,给奶奶一颗,看到小叔彦民走过来,又给叔叔一颗,自己倒是一颗没有了,只好等下次再拿石头“砍”。
老实人并非没有脾气。家里儿女众多、孩子也多,每当年节聚会时,吃饭就像一场战争,动作慢了是抢不到干粮菜肴的。青林很少参与这种“抢夺”,他找到一个角落默默坐下,能吃多少算多少。不过有一次,青林终于发了脾气。奶奶给每个孩子卷煎饼、抹上猪油、夹上大葱,独独漏了青林,青林等了半天无人理睬,突然奋起,一言不发地朝着奶奶的背部猛击一拳,奶奶一个趔趄,回头一看,惊讶之余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赶紧给青林补上了煎饼。众人无不惊骇。
青林的不受重视是由来已久的,打小他不知绒衣绒裤毛衣毛裤为何物,他只有棉衣棉裤,袖口和前胸被鼻涕灰尘磨得油光锃亮,被小伙伴们戏称为“铁棉袄”。二姑彦英给孩子们买凉鞋,哥哥青山一双,二叔家青超弟一双,小叔家青帅弟一双,独独没有青林的,青林内心苦痛却无处倾诉,他实在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仅仅就因为自己丑陋寡言吗?青林欲哭无泪、瑟瑟发抖,深刻领会了人情冷暖。后来,青林逐渐明白,二姑此举或许是为了家庭兄弟间的利益平衡,但又何苦给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落下一个自卑的心理创伤呢?受轻视的孩子不只青林一人,二大爷彦丰家的青军憨厚朴实,是平日里大家取笑的对象。某年春节,青山、青林、青超、青军一大早到村里彦芸大姑家拜年,彦芸大姑和姑夫高兴地给孩子们抓糖分瓜子花生,还给每个孩子一份压岁钱,出得门来,兄弟几个一看,青山、青林、青超各得一毛钱,可怜的青军仅得了一分纸币。青军满脸通红,一路默默无语。然而就是青林、青军这些憨厚的孩子,后来都考取了大学,青军大学毕业后应聘到某最著名的民营企业,担任电器销售的区域经理,并在青岛买房成家立业。
青林小时候经历过四次险情。一岁多时,青林娘带着他去地里干活,由于无暇顾及,青林自己爬进了水沟,险些淹死。三岁多时,青林晚上起来尿尿,脚下被被子一绊,从炕上一头栽下,差点撞死,鼻子上的疤痕一年多才消下去。五岁时,青林与小伙伴在集体的麦场附近捉迷藏,为了避免被发现藏匿处,他一边倒退一边说:“不准看啊,不准......”话未说完,青林脚底踏空,一个倒栽葱坠入了角落里废弃的枯井,枯井里装满了制作铁壶铁桶的下脚料,瞬间青林就成了一个血人。青林娘“哎呀”一声哭喊着跑过去,乡亲们跑着聚拢过来,在场的彦学叔年轻敏捷,腰上捆着绳子,两手两腿撑着井壁下到井底,将青林打捞上来。幸亏青林年龄小,身体柔软,虽然满身是血,终究并无大碍,一个星期以后就又到处跑着去玩了。还有一次算是小的险情,村里当时的小年轻都爱逗石头蛋子似的青林,一个夏天的傍晚,青林趿拉着凉鞋出门玩耍,迎面碰上了前街的永亮扛着铁锨回家,“呦,小遵义儿--”,永亮一面喊着,一面将青林拦下了,拿起铁锨吓唬着剁青林的脚趾,青林一开始还躲得及时,后来就躲不动了,铁锨咔嚓一声铲断了青林的半个大脚趾,顿时血流如注,青林惊呆片刻,便疼得狂嚎起来,永亮也吓傻了,背起青林就往卫生所跑,经过消毒包扎治疗,总算是有惊无险。当天晚上,永亮被家长拽着耳朵到彦亭家赔礼道歉,并送了整整一大篮鸭蛋,青林半个月都没吃完。
居住在“杏花庵”期间,青林的玩伴其实并不是来自周边的邻居,甚至不是有些至亲,对青林来说,他们都不过是过客。他所期盼的,分分钟钟、时时刻刻都是他的表姐何海红,因为海红姐从来都是那么真心疼他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