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城，离凌霄书院不远的一条闾巷。巷口，一家并不显眼的名叫“酒保”的小酒馆里，兼任小二的掌柜正倚着高高的柜台打瞌睡，老板娘则忙前忙后洗洗刷刷。寥寥几桌清淡的酒客，硬是给她忙出了顾客盈门的虚象。

酒馆不大，只容六七桌，大部分空着，此刻只有靠门口一桌坐满了，几个红鼻子酒客正在天南地北地闲聊着。毕竟，能在这个时辰来酒馆里白日纵酒的，不是作风狂放的骚客，便是嗜酒如命的酒徒！

只见堂兄唯一满座那桌上一外掀厚嘴唇人道：“听说朝廷这回连相爷都不管事了？”

另一人闻言揉了揉通红犹如一把头朝下的蒜头酒糟鼻，他道：“可不是！咱这大司徒就是相爷哈，咱这大司马就是太尉就是武相哈，咱这大司空是副相哈……”

第三人是个长麻子的瘦子，两边脸长着一对偷生的老鼠耳，他闻言扥着筷子，不悦道：“啰啰嗦嗦，讲重点！”

蒜头鼻闻言道：“好，讲重点。那个，重点它不是一点。一点，它就没有重点。重点它是不是两点一线”

“长舌猴！你再啰里吧嗦试试！”老鼠耳重重一扥酒杯，厉声喝道。

蒜头鼻嘻嘻一笑，不急不忙道：“嘿嘿！摸天猴，踩着你尾巴了？”

“长舌猴，你敢再说一句！”老鼠耳站起来怒拍桌子道。

“怎么？摸天猴，你想动武？我可不怕你”蒜头鼻毫无畏惧的样子，满是蔑视地看着老鼠耳，双目凛凛有神光，依然不紧不慢地道。

“长舌猴！你以为我不敢么？”老鼠耳威胁道。

厚嘴唇见状吃吃劝道：“别，别，别！说着，说着，怎么就要打起来了呢？”他说话特慢，听得人不耐，说完眼睛求救似看向第四个人。“草头虫，你有见识，你来说说。”

第四人长着一双袖珍三角眼，老鼠耳和酒糟鼻打嘴仗期间，他自始至终他只顾凝视着嗞盘中的茴香豆和另一盘焖至油黄的炒肥鸡，他有牙疾，正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难题而纠结。闻言一蹿三尺高，指着厚嘴唇骂道：“你个发瘟的猪！被爹妈踢着脑袋了？乱嗞的什么牙？！”

待接触到厚嘴唇不怒不忤那殷殷的目光，他反而叹了口气，终于放下了他手中游移不定的筷子，老神在在，装模作样，又悠哉悠哉地“唧”了一口杯中酒，仿佛换了一个人道：“古有竖刁、易牙、开方皆宦寺，宦寺窃权为害天下黎民苍生，自古已然，不足为奇。”

老鼠耳和酒糟鼻闻言停止了对峙，一同看向三角眼，外掀厚嘴唇充当了个敏而好学的好学生，他问道：“竖刁、易牙、开方是个什么东西？”

三角眼将眼睛望向门外，正好看见两人进门，他一直停到两人堪堪踏进门来时，才拉长了声音，慢悠悠地道：“是说古代有竖刁、易牙、开方三个人。竖刁自宫侍主、易牙杀子飨公、开方别亲事君”

“那这三个可是大大的忠臣！”厚嘴唇很有见地地说道。

“这三人定是奸臣。”三角眼一言笃定道，他瞪了厚嘴唇一眼，掩住怒气，加快了语速，“这三人皆充当了桓公的侍臣。桓公老态龙钟，不察其奸，跟你们一样，以为三人的行为都是爱己的，因此分外信任三人，并委之以大权重任。最后桓公病重时，三人露出了真面目，竖刁不给桓公饭菜吃，活活饿毙了桓公。三人又各拥公子互相对峙，终于使国家大乱。”

“这就是宦夺权的故事，只要多听多学多看书，就能像我一样博学多才了。”三角眼对着厚嘴唇谆谆教导，说话间不忘望向新进门的几人，见他们皆望向自己面露异色，不由沾沾自喜。

“哦！”厚嘴唇点头如捣蒜，很是为三角眼折服的样子。

蒜头鼻笑而不语。老鼠耳不明所以，他疑惑地道：“你说宦官没儿没女，没那玩意，得了权势也不能往下传下去，有什么意思呢？为什么能成功掌权呢？”

三角眼道：“谁道不能往下传下去？他们也可以有干儿子义女，可以有对食，可以有府第妻妾，什么婚丧嫁娶和平常人一样。”

“我跟你说，”蒜头鼻这时很有见地地扯开了话题。“传男传女都是赔钱货。不传给自家儿女的，那才能传得久远少生是非。佛道都讲究出家，就是为了天地一人，心无挂碍。你单说这能传宗接代的人家有什么好？一旦娶了妻就要包管人家娘家人的关切，以后人家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与你有了摆不脱关系。同时还要管儿女学业，婚丧嫁娶，红白之宴的随礼。传宗接代，生娃纳妾，夫死妻改嫁，妻故夫续弦等一腚屁事，还有宗族建设，修桥补路，自家的家人宗族屁事本来就多，管不完！”

老鼠耳很是不爽蒜头鼻，他转对欲言又止的三角眼道：“研究个问题你说历朝历代，阉人既然这么可恶，大臣也不是没有防备，他为什么偏偏就能够夺权呢？”

三角眼闻言对老鼠耳刮目相看，他道：“因为阉人命长，皇帝命短啊。”

“为什么这么说？”

老鼠耳问道，厚嘴唇也认真地倾听。

“你可知道十几年前咱皇上未登基的时候，”三角眼遥想当年，“那时候的皇上都是几岁的皇上，还有刚出世几百天的皇上，一出生身边就都是已经成人的宦官，能不被控制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