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族骑兵实在锐不可当，比中原都剽悍的雍州兵在其面前纸糊一般如摧枯拉朽，九月十五就丢了陕关，一路向西败退回去。幽族兵在陕关停留了一日，纵骑劫掠，金帛所获不多，但子女所获不少。都是些民人的子女，幽族兵大肆掳掠，回京之日将之手挽手捆绑带回，民人父母哭嚎倒卧者不绝于途。张万城部也进了关，再次踏上这座已经光复的关城土地，面对关民无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人伦惨景，面对他们的求助，光复官兵心如刀绞，却只能作无动于衷。

九月十七日，幽族兵始出兵西向追击雍州兵残部，十八日抵于西京城下。此时刘世让大部已于前一日撤出，西京城自下。城中官民相率出降，幽族兵却仍对城中实施了劫掠。连续三日，城中尽是大量的抢劫、污辱和奸淫和纵火案发生，人民相率出逃，却被骑兵一一抓回。晚于次日黄昏到达的张万城部，进到城中见到的只是残垣断壁，四处都是门轩敞开的场景，一望里面，家徒四壁。街上空无一人，城四处烽烟迭起，张万城下马，走入巷子里，所见都是老者在抚慰弱者，壮者在照顾伤者，人民两眼无神，张万城随身边几个官军牵马经过，他们恍若未见。巷子深处响起了尖叫声和女子的惨呼求救声，还有幽族番语的浪叫声，他们也都无动于衷。张万城丢掉缰绳，徒步走到一户人家门前。门户里一个幽族兵鬼叫这，袒胸露乳的妇女，被按在门边行事。庭院中，另一个番兵追逐着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子。庭院的地面上血流满地，趴着一对被砍倒在地老年妇孺的尸体，背上划痕嫣然，一个中年男人蹲在内房门边，看着庭前的失落，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女孩尖叫着在尸体间跳跃，像条滑鱼似的在番兵的爪下逃跑。番兵慢慢地靠近，女孩被逼向门边，却被门边行事的另一个番兵大笑着伸一脚绊倒。眼看着女孩子满眼绝望地倒下去，即将难逃厄运，身为人夫人父的张万城心里突然被这女孩绝望至深的眼神深深刺激到，周遭的几个亲兵也都目眦欲裂。张万城果断出手盛住女孩，女孩以为落入番兵手里，尖叫伴随着挣扎更甚，直到张万城大声用周语安慰，女孩听出同胞之语，又看见是个周将军，方才停止挣扎。

“什么人？”那番兵大喊着番语，张万城听不明白，也不言语，番兵见是个周将，从地上妇孺身上拔出尖刀，就要来威胁张万城。张万城的亲兵也都拔刀相向，两边正对峙着，此时巷门口跑进来一名番装的汉人，那人看见张万城，连忙说道：“大人，不要起冲突，千万不要起冲突，我是通译。”

“你是鸿胪寺的通译？”张万城将救起的女孩扶正推到身后去，两个番兵顿时又起了骚动。通译连忙又用番语安抚番兵。

通译忙完对张万城抱拳道：“大人，我是边地的商贾，被雇佣为幽人的通译，不是朝廷的通译。大人怎会到这里来跟幽人起了冲突？”

张万城道：“这光复的可是大周的国土，我是大周的将领主官，难道不能来这里？我倒想问，这里发生的是什么情况？刘世让都未曾犯下如此滔天罪恶，这番兵如何能在此处作恶？”

通译脸色一变道：“大人，言重了，刘世让可才是乱臣贼子，番兵都是救星呀。您可知道是朝廷给的谕旨，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周，金帛女子皆归幽人哪。”通译抽出了袖袋里的一张纸，“这是皇帝诏旨的复件，请大人查验。”

张万城没有接过，看都不看一眼，道：“这金帛女子归幽人本将可以理解。”

通译缓和道：“那就好，那请大人先放你身后的女子过来。”女子一听，又尖叫着想要跑出门去，两个番兵顿时又要骚动，张万城亲兵一分不让。通译要亲自上前拉住女子，张万城道：“慢着！”声若洪钟，一脚踏出门外的女子不由停住了。

张万城拦住通译道：“本将的话还没有说完，诏旨的上半句是说什么？”

通译答道：“是土地士庶归周。”

张万城道：“那好，诏旨既然有说土地士庶归周，那这土地士庶归周这条你们可有坚持？是土地归他们，还是士庶也归他们了吗？本将怎么见到的是他们竟然毁背诺言，竟干起了伤我士庶的勾当？”

通译道：“这？大人，恕我直言，大周现在还指望着番兵替朝廷打仗，若不顺从他们，只怕他们大兵一撤，叛军卷土重来。大人可有把握独力击败叛军么？大人现在切切不可鲁莽，为了一个民人女子得罪他们呀！”

张万城道：“我张某人当兵多年，从未徇用过私权力，但今日你们所作所为人神共愤，实在令我想动用私权将你们斩杀之。说实话，就算我张某人今天在巷子里将这两个番兵尽数斩杀，推说是叛军所为，谅也不会损我大局分毫。就算不能杀这番兵，杀你一个不番不周的鸟通译也是易事！你若不想尝尝我刀下的厉害，就马上劝说这个番兵熄了抓这人的念头，给我滚出去！”

通译闻言，看见门口几名如狼似虎亲兵刀上的寒光，咽了口唾，额头上的汗水涔涔不绝，他颤声弱气道：“容在下试一下。”

通译转向番兵，立马又变了一副样子，趾高气扬地一通番语，两个番兵眼中闪着恶毒，虽然不忿，却还是气咻咻地回刀，跟着通译起身向外。经过女孩身边时，番兵恶狠狠地瞪了女孩一眼，女孩立刻回瞪以一眼，眼神毫不畏惧，直到两人的身影走出来巷口。

番兵已走，女孩跑入门中，哭着扶起地上的妇女，为她遮盖身体。妇女两眼无神地看周围一眼，家已破人已亡，对于庭中的男人她是一眼也不看，眼神经过女孩脸上时她摇了摇头，陷入绝望，只在眼神经过张万城时眼中闪现一丝希望。妇人拉住女孩的手，在她耳边悄悄一语，女孩目瞪口呆。就在这时，妇人突然推开女孩，起身以头撞向庭院中舂米的石磨，仰面倒下，血流如注，一双圆睁的眼睛盯着内房门边的男人。之前不知经历过怎样的不堪，偎在门框边的男子突然呜哇一声怪叫，以头抢地，声音古怪地哭个不绝。

女孩突然愣住了，她缓缓走向女子，跪了下来，给她将圆睁的双目轻柔地合起来。

张万城观此惨景，叹了口气，吩咐亲兵道：“你们拆下门板，积些功德，把院中的尸首都给敛起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