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书院学子上课有大课和小课之分，大课就是如今日在操场上之露天圈子课，小课就是像其他书院一样在课室中读书上课。对于这两种不同形式，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大课对教职上课的个人能力或魅力极其考验，若招不到学子喜欢，无人问津，可是件很没面子的事。也有可能像孙丘山一样，身为院正却被学子问得哑口无言。不可否认，可能有些人就是喜欢按部就班的生活，上上小课，好赖不知，然后混混日子。

此时，结束了一天的大课，操场上所有的圈子都散课了。太阳开始西斜，春天午后的阳光晒着碧绿的草坪，既温暖又热烈！书院里的学子都已经散得不见人影，就连值日做卫生的学子也已离开了。因为书院坐落于野外，离城数里，宿舍又离书院有些距离，天黑之后，野兽出没，所以为免意外，每天散课时间之后，所有人都要在天黑前赶回住处。当然，因为来自各地，好些人都要住书院宿舍。但也有好些人，家在城中的，或者条件稍微宽裕支撑得起在青州城居住之费的，一般都会选择回到城中居住。因为城中条件毕竟好于书院宿舍，可以不必与一群人居住，享受单人居住的宽敞。

方展雪就选择在城中赁房居住的一批人。以前她也是在书院宿舍中集体居住，但随着年岁渐长，渐渐便不适应宿舍那种嘲哳的生活方式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彼此有不同关心的话题。年轻人们这时候还热衷于满夜聊着哪个书院哪个学子比较高大帅气，颜好体长，风流倜傥！她已经二十五了，和一群才刚十五六、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瞎凑什么热闹！于是她早两年就搬出了书院宿舍，现在一个人担任着书院教职和安保处突的工作。每天除了要固定上几节课外，剩余的时间差不多都要花在书院的安保与处置突发情况上。虽然每天都茫茫碌碌，但每月能够拿到一份书院付给的薪俸，除了能够支付她的开销，还能剩余一大部分寄钱寄物回家孝顺自己的爹娘，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方展雪与书院中大多数都是出身名门豪家的人不同，她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当院正的亲戚，既不富有，也没有权势。她来自普通的人家，要不是因为当年师傅偶然发现自己拥有不错的天资，将她带回凌霄书院的话，她可能一辈子都会呆在家中，然后这个时候已经是数个孩子的母亲，过着男耕女织相夫教子、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那种生活想想就觉得可怕，庸庸碌碌过完清贫的一辈子，然后像所有人一样什么都没有留下，过了几代人之后连自己的后代也遗忘了！她觉得人这一辈子很短暂，如果不充分地活过一次的话，那和死去有什么区别！她不是那种很有野心的人，不是要大权在握，富可敌国，流芳千古，或者留下什么丰功伟业，她只想做自己，命运由自己掌握，纵使平凡，却是自己自由选择的结果。人生海海，能够留下一些自己的闪光点为人所铭记，那是更好不过了，至差，活得独一无二也是退而求其次的活法。正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后来她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上进，终于因为修炼有成被派到仙都派参加麒麟决，然后又因此夺得了名次，回来以后才慢慢当上了教职的。

方展雪明白，当上这个教职可能是她一生的了，因为世俗留给女人的路太窄了，留给她们的时间太短了，为女人搭建的舞台寥寥无几。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够走到世俗巅峰，就算有，那也是凤毛麟角，更多的是要背负身后无数骂名。她觉得老天爷已经挺眷顾自己，赐予了自己天赋，但她还有点不满意。她想努力让自己做更多事情，做得更好，所以她主动向院正请了缨，兼了个掌管书院安全的差事，并为此尽职尽责，殚精竭虑，严格管理安防事务，不惜为此得罪一批书院中的权贵。

如果实现自由的代价便是要成为别人眼中的自己，或者丧失掉一部分安全基础的话，那她宁愿选择后者，选择丧失掉一部分安全的基础以保持自我。为了能让自己保持自我，她拒绝掉了许多无聊求婚与追求者，大概每年有十几单，平均每个月一单。在别人眼中，她漂亮有能耐，活得整肃且怡然自得，在她自己心中她其实并未觉得自己足够好，所以她一直寻找和努力着，在这过程中逐渐接近于找到自我。

“你明明在害怕，可你们为什么视而不见？！”

“方师妹，你们只是在做一只鸵鸟，以为将自己的头埋在沙子里就可以躲避灾祸！危险不会因为你们害怕而减轻，只会因为你们放纵而滋长！”

“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经误者在陋巷。”

“朝廷才逝，幽都教又来了！才出狼窟，又入虎穴！”

“旧碟装新酒，换汤不换药！”

“朝廷垮了，那些该负责任的大家族却没垮，朝廷就是被这些大家巨族压垮了！大家巨族，才是蠹虫。他们就是那条张开巨口吞下所有饵料的鱼！”

回家的路上，下午许剑亭说过的话一遍遍在方展雪耳旁回响。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越来越沉重，一步步仿似脚下绑了铅块！从书院到城内，短短的几里路，她走了半个时辰。来到自己在城中所赁小屋的巷口时，阳光已经西斜，透过屋檐照射进小巷时，显得静谧而黄昏。

这是一条陋巷，为了节省开支，方展雪选择了这里。白天要上书院，本来也只当夜晚的一时权宜。没想到一住下来，自己也渐渐喜欢上这里的宁静，喜欢每天早晨巷口老婆婆自己出来晒太阳的场景。这条陋巷约有十几间低矮老旧的房屋，原屋主人除了那一户还住着一名耳聋的老婆婆之外，其它人早已经搬光了。也正因此，这里租金是这一带最便宜的。

方展雪独自走进巷口，像往常一样，缓缓走向自己居住小屋的门口。忽然，她觉察到一丝与往常不同的气息，顿了一下。躲在巷口的欧阳烸烸吓得赶紧缩回了脑袋，捂着胸口，心怦怦乱跳。罗小镜鄙夷道：“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看你吓成那样！胆小如鼠！又是你自己非要跟来的，喜欢就当面说呀，尾随算什么！简直窝囊透顶！”

欧阳烸烸无奈，辩解道：“我也是第一次偷窥啊！”

萧哑惊讶道：“你看到什么了？”

欧阳烸烸倚在巷口墙壁，紧张得直喘粗气，满头大汗，半晌才道：“没什么，你自己看吧，估计进屋去了。”

萧哑探出头去，忽然震惊道：“来不及了！”人便已冲了出去。

“诶！等等我！”欧阳烸烸鼓足勇气，冲了出去。

陋巷里，方展雪顿了一下，没有看到什么，暗道自己多疑，便继续向自己的小屋走去。走到门口忽然眉头一皱，只见自家竟然房门大开。“难道是遭了贼了？”方展雪暗道，同时心中暗自庆幸，因为除了一些必要的衣物和被褥，自己从未在房屋中放置贵重物品。忽然感觉感觉背后轻风一动，方展雪转过身来，愕然只见眼前一物飞来，短短的飞行轨迹中从内向外释放出大量的白色粉末。方展雪惊愕间大吸口气，忽然感觉到鼻端一阵甜香，人便软倒在地！

粉末落下，只见面前出现两个青衣豪奴打扮的人，一前一后，将自己扶住。接着屋顶上落下一人，朱衣锦绣，玉带缠腰，面微红而清朗，乃是一十八九岁的翩翩佳公子。

这一切变化只在呼吸之间，方展雪虽觉身子乏力，但并不妨碍发声，她并未慌乱，厉声质问道：“杨蛟！你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杨蛟恼怒道，“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家提的求婚？你知不知道我竟因此被族中昆弟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