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皇宫举办宴会,为了万事周全体面,最少也要花费三四天的时间筹备,而因为献帝一时兴起的“梅花宴”,便显得太过仓促且随便了,何况还选在位置偏僻的瘦玉阁,光是庭院的洒扫修整,便让宫女太监们不得不彻夜劳作,总算收拾得像样了几分。
容太妃是有年纪的人了,冬天便懒得动,自是不会来,所以坐镇的便是蒋贵妃,按照她的吩咐,两名太监早已恭候在东庆门处等候,姬尘一下了马车便迎了上去,笑道。
“陛下体恤侍郎大人视物不便,特命奴婢前来引路。”
“有劳。”
姬尘着素袍灰鹤氅,身形挺秀颀长,乌黑的长发用东陵白玉簪高高束起,眉眼间透着股出尘温润,让人看得挪不开眼,两名太监也不由在心中嘀咕,就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若不是瞎了眼,怎么看得上银琴那种货色?
引路太监见姬尘杵着银杖,对视一眼,没说什么,银琴的奸夫受了腿伤,但姬尘视物不便,需要借助外物引路倒也说得过去。
行至瘦玉阁中,姬尘放空双眼,周遭的一切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席上除了几名后妃外,在座的大多是年轻俊美的朝官公子,并没有什么女眷,不由心中冷笑,看来他这皇兄很是宠爱那个银琴啊,暴怒之下,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这是将所有可疑的对象都罗列在此了。
落座之后,姬尘感到一道目光朝他射来,他自然看到了不远处的蒋玉衡,从他踏进阁中那一刻起,这两人便似盯上猎物的野兽,弓身等待他露出破绽,好露出獠牙扑上去撕咬。
姬尘将银杖放置一边,双手拢袖,按了按袖中的瓷瓶,这麻药的效用不过一个时辰,不等到献帝出现那一刻,万不能使用,在这之前,他必须忍受灼烧之痛,好在他是个“瞎子”,行路借助银仗也无可厚非。
蒋玉衡走到姬尘面前,双眼紧盯着他那张苍白的脸。
“赏梅赏梅,若不细品花色,观其千姿百态,难免会无趣,我原以为姬大人不会前来,没想到竟然也有此雅兴。”
姬尘起身回礼,轻描淡写地道。
“蒋公子多虑了,在下虽然看不见,却能闻得到,雪中嗅香也颇有一番滋味。”
“是吗?那就太好了,我还担心这梅花宴没有美人,姬大人会觉得无聊,不过姬大人这次可要仔细了,别又遗落了随身佩戴的珍珠,毕竟是宫中,若要再回来找,可不太方便。”
蒋玉衡嘴角噙着笑容,不放过姬尘的一举一动。噬魂膏的滋味不错吧?想必你此刻就如烈火烹油般痛楚,却还不得不装出一副泰若自然的样子,就看你能坚持多久。
姬尘柔和地笑了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珍珠既已找回,便不会再轻易让它离身,蒋公子无需替在下操心。”
两人说话间,梅花丛中的卵石小径上,又来了几个人,蒋玉衡和姬尘余光瞟过,不由神色都变了变,主位上的蒋妃,也极其意外。
打头的苏荡意气风发,扶着的那个女子身着紫罗兰长锦衣,披银貂裘,大气婉约,正是六公主百里琴,皇室小宴,不邀官家女眷,但是公主却不好略过,因此操办此事的蒋妃还是敷衍地给她下了帖子,反正以百里琴的性格,多半也不会来,没想到她不仅来了,还带了个女伴。
明珠今日打扮得非常随意,莲青色刻丝夹袄,稍浅些的同色雀金裘,头上除两朵嫩黄的琥珀腊梅外,还戴了姬尘送的羊脂白玉簪,簪头润如水滴,低调悠然,又不失灵韵风致。比之盛装宫妃虽华丽不及,却是清雅有余,加上她本来生得出众,一眼便跳脱人群,吸引住众人的目光。
常爱与蒋妃作对的几名妃子见了,忍不住小声嘲讽。
“难怪蒋三公子不肯娶那梁家小姐,这等风姿,若是入了后宫,只怕也是万千宠爱集一身,恐怕轮不到凤藻宫那位一家独大了。”
“只可惜此前国师观过她的八字,说是和前朝姜婳一样的祸水之相,有损国运,不宜入宫。”
有人发出不知是惋惜还是如释重负的喟叹。
蒋妃见了明珠,脸色也非常不好,六公主置若罔闻,带着明珠行过礼,笑着道
“明珠本不在受邀之列,但本宫因香料与她相交,格外投缘,所以顺带捎上了她,娘娘不会介意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蒋妃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明珠作为蒋家义女,和容太妃的女儿走得那么近,她当然气愤,何况今日是专为姬尘设下的鸿门宴,明珠前来,便是打算站在蒋家的对立面了。
她深深看了蒋玉衡一眼,希望弟弟能够明白,这个女人心里头根本就没有他,总是对她手下留情,可不是明智之举。
然而蒋玉衡根本没有看她,他神色发冷,目光凝在明珠身上,可明珠却没有看他,而是温柔地注视着姬尘,扶了扶头上的白玉簪,似想起什么,不由低头一笑。
蒋玉衡袖中的手指不由慢慢收紧。
虽然看不上卫长卿的阴毒,但是这次,他倒是希望卫长卿马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