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雪,星河耿耿,起起伏伏的沙丘像凝固的雪浪。有风从大漠北方吹来,掠过沙山,灌进沟壑,千回百转,呜呜咽咽,像是无数怨灵在月下奔走呼号,如歌如泣。
郑吉担心风声惊扰少女的好梦,掖紧帐篷门帘,披了一件毡毯走到帐外骆驼旁边,盘膝而坐。
明月,朔风,流霜,寒气无孔不入,蛇一样往骨头缝里钻。
郑吉幼逢异人,十年炼气,几乎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在敦煌郡从军几年,爬冰卧雪餐风露宿的事情没少做。为了活命,他吃过死人的骨头,喝过骆驼尿,嚼过连野骆驼都不肯下咽的沙漠植物。这点儿寒气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闭上眼睛,连日来的遭遇又一一浮现于脑海。
半个月前,在长安学琴的大宛公主归国,途经敦煌郡,朝廷下旨敦煌太守派一支精兵护送公主入西域。
郑吉骁勇善战,从军敦煌后,数次出入西域,熟悉西域各国的风土人情,学会了龟兹、于阗等国语言,屡立奇功,深为领军长史杜藜看重,由候长直接升任军曲侯,秩比六百石。
候长为斥堠之长,是边军中主管侦察和报警的官员,主吏七人,卒十八人。
汉军编制,将军以下设长史和司马。部队分为若干部,部由部校尉和军司马率领;部下设曲,每曲五百人,由军曲侯率领;曲下有屯长,五十人为一屯。
自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之后,大汉进出西域有南北两道:出阳关,经鄯善国,沿昆仑山北麓西行,过于阗,翻越葱岭,西至大月氏和安息,为南道;出玉门关,经车师国,沿天山南麓西行,过温宿和疏勒,西逾葱岭,到达大宛、康居和奄蔡,为北道。
大宛公主冰雅神秀,天姿国色,是大宛国王的掌上明珠,在长安也深得大汉皇后喜爱,这次归国断不能出差错,朝廷颁下旨意,令敦煌郡派出精骑护送。
圣旨到了敦煌,杜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郑吉。
近年来,西域马贼横行,执弯刀,骑快马,啸聚大漠,来去如风,劫掠过往商贾,成为南北两道的大患。
马贼与诸国权要暗通款曲,又与匈奴骑兵勾结,时常劫杀奉命出使西域的汉使,抢夺财物,令汉天子极为震怒。
马贼在大漠上飘忽不定,神出鬼没,来去无踪。大汉帝国兵强马壮,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可调集大兵团奔袭千里,到大漠上对付一班流寇,绝不是明智之举。
西域诸国也曾调兵征讨,马贼要么事先得到消息远遁,要么化整为零,混迹于诸国市井。等到军队撤离,复聚为盗,杀人越货。
郑吉率领十八名汉骑护送公主车仗出玉门关,过白龙堆,转而向北迤逦徐行,半月后到达车师国。
那一晚,他们遭到二百余马贼袭击,使团随扈人员尽遭屠戮,血水染红了白沙。
汉军十八铁骑拼死护卫,掩护郑吉和公主突围。
前后道路都被马贼封锁,郑吉只好带着公主闯入大漠,马贼衔后追杀,像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