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母亲干活的饭店回到家时,已经快九点了,村道上一个人影没有,路过人家门口时总有狗跟我打招呼,友好地叫几声,奇怪,大门紧闭,看不见我,咋那么热情呢?可能我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吧。此时,除了天上的星月,几乎看不见一点儿亮色,人们大多熄灯睡了,乡下人习惯早睡早起,但也与省电不无关系,尤其是我家,以前父亲在家时,家人睡的很晚,特别有精神,全村最后一家熄灯的没别家。一拐进通往我家的那个巷子,我就远远看见大姐站在院门口东张西望的,显然在等我回家,我是偷着去饭店的。没等我走近,尚有三十多米的距离,大姐就喊着迎了上来。
“小威!死哪儿去了你,都几点了,还知道回家呀!”大姐随我母亲,心直口快。
“我,我偷偷去,去看咱妈了。”我吞吞吐吐地说,跟做了错事似的。
“啊?!真的假的。”大姐双手抓住我的胳膊叫道,态度随即缓和下来。
“真的,大姐。”忽感鼻子酸楚,想哭,更咽地说,“大姐,咱妈太,太累,太累了!一个人洗那么多碗,没完没了,一刻也闲不住,哪吃得消呀!”
“哎,妈看见你了没?”大姐问。
“没,哪能让妈看见,我躲在窗户上偷看的。”我说,“为这我摔倒好几回,到现在屁股还疼呢。”说着摸了下屁股,火辣辣的疼,肯定蹭破皮出血了。
“摔倒?没事吧你?”大姐立即扳动我的身子上下打量着。
“没事,没事。”我连忙说,“都怪那窗户太高,得踩着东西才能看见屋里。”
“你呀你,去也不打个招呼,害得我们村里村外找了半天,担心死了!”大姐说着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家里走,“饭给你留着,都热了好几回了,这么晚了,肯定饿坏了,先吃饭。”
走进家门口,大姐带上院门后对我说, “小威,明儿晚饭后,你带姐去帮妈洗碗去。”
“嗯。”我即刻应道,接着问,“那,那你不写作业了?”院子里一抹黑,屋里都未亮灯。
“我可以带着作业去呀,抽空完作业。”大姐说着抓起我的手一起走向厨房。
“哪有空呀,轮轴转,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那碗一摞一摞没完没了地来,到时你就知道了。”我说。随即两人走进厨房,大姐打开电灯。此时二姐和哥哥已经睡了。
“那么忙吗?那我更应该去了。”大姐说着从锅里端出一小碗米饭,一小碟韭菜炒豆腐放到餐桌上。我立马端起碗大口吃起来,不过五分钟,饭菜全吃光,一粒米,一丝菜不剩;以前我吃饭总会剩下些,太浪费,这回可算找补回来了。
饭后,喝了一杯水后,大姐就催我回屋睡觉,她关掉厨房的灯,回自己屋睡了。
回屋脱光衣服,我看见内裤屁股那面沾了些血迹,再次摸了摸屁股,依然疼痛,不过伤口的血已凝固,怕弄脏了被褥,我又穿上裤子,就这样睡下了。可咋也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母亲在饭店弓腰洗碗的样子,特别是当看见她累得双手撑着水池沿歇息片刻后,吃力地直起腰来眉头紧促的模样时,我就忍不住流下眼泪,泪水濡湿了枕头。
……朦胧中,我听见母亲回家了,一骨碌爬起,趴在窗口,见母亲右臂挎着一个包袱弓着腰拖着疲惫的身子,像八九十岁的老太太一样,颤颤巍巍由院门口缓缓走过院子,进了厨房,并未开灯,接着空手从厨房出来,走进自己的屋,关上门,灯一直没开。
尽管昨晚没睡好,可第二天起的却比平常早了点,吃早饭时,我发现餐桌上多出一大盘菜,而且是荤菜,里面有鱼有肉还有蛋啥的五花八门混在一起,跟东北大杂烩一般,感到奇怪,母亲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菜呀!我坐在餐桌前举着筷子盯着那一大盘菜发呆,要不是菜香冲鼻,还以为在做梦呢,咋了?不过年不过节的竟有这么丰盛的菜肴。
见状,母亲笑嘻嘻端着一碗稀饭(实际就是浑浊的米汤水)放在我面前的餐桌上,说,“先吃吧你,你哥姐他们就来,这是妈昨晚从饭店带回的客人剩菜,回家热一下吃,啥病菌都灭了,不埋汰,放心吃就是了。”
喔,原来如此。要是赶以前,对这样不知掺合了多少人口水的剩菜,我万下不去口的,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家里的窘况,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没资格穷讲究了,平常粗茶淡饭的,肠肚跟清洗过一般,半点油水没有,靠的慌,馋的嘴痒痒,实难抵挡住眼下大鱼大肉的诱惑。于是,我拿起筷子疯狂地对着盘子到吃起来,看的母亲歪坐在锅台沿上抿着嘴笑个不停。我边吃边抬头望着母亲,感到特欣慰,母亲依然那么坚强,并未被累倒,想到昨晚母亲辛劳不堪的样子,我真担心母亲支撑不下去,母亲再倒下,我们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不一会儿,哥姐来了,母亲这才跟他们一块儿坐下吃起来。而那一大盘菜,却已被我瓜分了将近一半,差不多吃饱了,好久没吃过这么浑的大菜了,哪怕过年也没这丰盛,太过瘾。
第二天傍晚母亲照旧为我们做好饭后就去饭店了,我和姐姐背起书包随后跟去。这回我不会再饿着肚子去,跟姐姐一起吃过晚饭后才去,反正已经晓得母亲在哪儿干活了,晚点去无妨。我和姐姐一路说笑着奔向那家饭店,好久没这么轻松愉悦了,跟昨晚我自己跟踪母亲时的心情大不一样,一会儿就能与母亲相见并能帮其干活,分担一下她的辛劳能不高兴嘛。
不觉中,六点二十饭店到了。时间咋掐的那么准呢,都亏姐姐带了块电子手表,这还是前年父亲送给她的呢。今儿饭店外依然停满了车,走进饭店时,发现吃饭的人更多了,每桌都挤满了人,由此看来母亲洗碗的活儿更重,我们今儿算来对了。
姐姐看上去很兴奋,一进饭店大堂就东张西望,每路过一张餐桌就探头探脑不断打量,瞪大眼睛盯着桌上的饭菜,估计暗自咽了不少口水,馋得腿都拉不动了,走走停停,我等不及了,赶紧双手推着她的后背快走,姐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囧态,脸色顿红,一把将我拽到前面带路,我俩大大方方走过大堂穿过厨房直奔后面的洗碗房,庆幸没遇见老板,其实我一进饭店便特别留意起他来,生怕再遇见他,我算给他一脚踢怕了。
进去后,见母亲正在水泥台上放着的那个摞满餐具的大铝盆子前用海绵洗碗,手上全是泡沫,每洗完一个碗,接着就将之放进左旁盛着清水的大铝盆中。母亲活儿干的很专心,以至于我俩悄悄走到她身边才察觉到。
“啊,你俩咋来了?”母亲侧过来脸,见是我俩,一下愣住了,手里的海绵和碗同时失手掉进盆子里。
“来看看你,妈,嘻嘻。”大姐说着抱住母亲的胳膊笑了。
“看我干嘛,快回去,这儿不是你们来的地儿。”母亲晃了下被大姐抱住的胳膊责备道。
“妈呀,你一个人洗那么多碗能吃得消嘛,其实,我俩来,就是想帮帮你,看连作业都带来了呢。”大姐抱紧母亲的胳膊直接说明来意,并打开书包给母亲看。
“这有啥,就这么多碗,洗完就可以歇息了。”母亲指着两个大铝盆子里的两堆碗说着硬是将大姐往外推,“赶紧带你弟弟回家写作业去,这儿的活儿你干不了,别在这儿添乱,快走,快走,万一叫老板看见不好。”
“妈,老板不在!”我前面挡住大姐憋不住对母亲喊道。
“说啥呢,小威,你晓得哪个是老板。”母亲站住盯着我说。
“妈,实话跟你说吧,”大姐随即对母亲坦白道,“小威昨晚来过,很快被老板给撵走了,后来小威绕到屋后趴在窗户上看你洗碗,没完没了的洗,腰都累得直不起来了,根本没空歇息,妈,你要是累倒了,咱这个家可咋办哟!”
姐姐说完抹了把眼睛(估计流泪了),硬是挣脱开母亲冲到那个盆子跟前,从盆子里捞出母亲丢掉的那块海绵,拿起一个大盘子唰唰洗起来,洗完一个接着将之放进左边盛着清水的盆子里,感觉很熟练,我再将泡在清水里的餐具拿到水龙头下冲洗,洗得比母亲快多了。母亲见状,没再说啥,只是摇摇头长叹了口气,接着跟我俩一起忙活起来。洗完一车餐具后,趁着母亲去收集另一车脏餐具的空隙,我和大姐赶紧写作业,空隙很短,也就几分钟,这样我俩只好干活时,轮流写作业。十点一过,母亲硬是把我们撵回家。
随后一连三个月,我和大姐几乎每天都我从母亲干活的饭店回到家时,已经快九点了,村道上一个人影没有,路过人家门口时总有狗跟我打招呼,友好地叫几声,奇怪,大门紧闭,看不见我,咋那么热情呢?可能我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吧。此时,除了天上的星月,几乎看不见一点儿亮色,人们大多熄灯睡了,乡下人习惯早睡早起,但也与省电不无关系,尤其是我家,以前父亲在家时,家人睡的很晚,特别有精神,全村最后一家熄灯的没别家。一拐进通往我家的那个巷子,我就远远看见大姐站在院门口东张西望的,显然在等我回家,我是偷着去饭店的。没等我走近,尚有三十多米的距离,大姐就喊着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