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长安居民,甚至连很多晋昌军牙兵都跟着来到了开远门。
他们也跟着欢呼了起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欢呼?但就是觉得高兴。
等到使团走近,李寿龄带着十几个李唐宗室的耆老,排成排向宋同义敬了一大碗米酒。
当李寿龄举着酒碗朝宋同义走过去的同时,耆老们同声开始吟唱。
“殷其靁,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靁,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靁,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这是《国风.召南.殷其靁》,是以一个妻子的口吻,呼唤在外服役的丈夫回家。
大意是:雷声雷声响轰轰,响在南山向阳峰。为啥这时离开家?忙得不敢有闲空。我的君子真勤奋呀!快快回来欢聚一堂。
这首国风,用在这里是如此的恰当。
安西、河西、陇右的将士,不正如同勇敢而勤奋的君子那样,为国戍边,只是就陷于吐蕃就再也没回来过,他们的亲人是如此的渴望他们回家。
宋同义瞬间就泪如雨下,他接过李寿龄手中的米酒,随后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宋同义身后的代表安西唐儿的郭天策和惠兴和尚杨和。
代表河西唐儿的张家仅存怀字辈的张怀庆,曹议金的堂弟曹仁荣。
陇右唐儿代表姑臧李氏族长李简厚,凉州六谷阳妃谷沉家的沉念般。
一起上前扶住了宋同义,他们也开始以诗经唱答。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采薇采薇一把把,薇菜新芽已长大。说回家呀道回家,眼看一年又完啦。
有家等于没有家,为跟玁狁去厮杀。没有空闲来坐下,为跟玁狁来厮杀。
采薇采薇一把把,薇菜柔嫩初发芽。说回家呀道回家,心里忧闷多牵挂。
满腔愁绪火辣辣,又饥又渴真苦煞。防地调动难定下,书信托谁捎回家?
驾起四匹大公马,马儿雄骏高又大。将军威武倚车立,兵士掩护也靠它。
四匹马儿多齐整,鱼皮箭袋凋弓挂。哪有一天不戒备,军情紧急不卸甲!
回想当初出征时,杨柳依依随风吹。如今回来路途中,大雪纷纷满天飞。
道路泥泞难行走,又渴又饥真劳累。满心伤感满腔悲。我的哀痛谁体会!
绝对没有比《小雅.采薇》更能适合此刻沦于胡尘一百五十年安西、河西、陇右心情了。
他们为什么不能归家?不就是与玁狁这样的敌人战斗无法脱身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看不到希望的绝境中坚持。
从唐代宗永泰元年,公元765年战死的河西节度使杨志烈开始。
到后面周鼎、阎朝、李元忠、杨袭古、尔朱某、及至最后的武威郡王郭昕,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这句话,宋同义等人连唱了三遍,唱的众人泪如雨下。
忽而晴空万里的天上,吹起几缕干冷的清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细细的雪花,飘然而下。
无数长安百姓,在李寿龄等人的带领下,用步舆将宋同义等人,沿着破败不堪的朱雀大道,往大明宫丹凤门外抬去。
在那里,由张昭走时出的银钱,李寿龄等人为大唐诸帝就在丹凤门外,建了一座家庙祭祀。
如果有人此刻能从天空往下看去的话,整个长安城的人几乎都被惊动了,无数攒动的人头,黑压压的从各方往大明宫的方向而去。
大明宫外,奏起了祭告祖先的雅乐,李唐二十一位皇帝神主牌位前,无数双眼睛的见证下,一面面戎装绘像,被请进了这座属于家庙性质的庙宇中陪祀。
他们是:
大唐河西节度使、河西副元帅杨公志烈。
大唐河西节度使、尹西北庭节度使杨公休明。
大唐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工部尚书、御史大夫、河西节度观察使、沙州刺史、蔡国公周公鼎。
大唐开府仪同三司、沙州都知兵马使、沙州刺史阎公朝。
大唐北庭大都护、尹西北庭节度支度营田瀚海等使杨公袭古。
大唐安西四镇节度观察使,尔朱公某。
大唐北庭大都护、尹西北庭节度使、宁塞郡王、李公元忠。
大唐检校尚书左仆射、御史大夫、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公昕。
一共九面戎装绘像,这是自吐蕃陷安西、河西以来,一直孤军坚守的大唐孤忠。
他们从唐肃宗上元元年(760)开始抗击吐蕃,一直到抵抗到了唐宪宗元和三年(808),足足四十八年。
从总角童子抵抗成了垂垂老者,甚至他们最后都没有屈服,子孙一直在苦苦坚持。
而这之后,归义军,就成了接力者。
九面绘像被请进庙后,宋同义泪眼花花的站在庙宇前,他看着起码上万的长安百姓说道。
“老夫来时,河西陇右节度大使、武威郡王张大王曾嘱托某。
安西、河西、陇右将士不忘故国,今日得归,不单有白发郡王郭昕公这样忠臣的功劳,还有安西、河西、陇右数十万将士的功劳。
虽然那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但可以为他们立一座神像,让他们的魂魄,能回归日思夜想的长安!”
宋同义话音刚落,全城轰动,无数百姓奔走相告,不一会,凋塑神像的巨石就被无数长安百姓运了过来。
几千斤的巨石,仅仅靠着往下垫圆木,硬是从城外滚过整条朱雀大街,一直滚到了大明宫外。
有些百姓甚至将家中准备建房的大梁,都铺在了地上当做圆木。
城西的粟特商人买了数百只羊与数百石粟米负责伙食。
城中石匠带着工具自发汇集起来,在河西来的总匠安排下,开始凋琢。
只用了三天不到的时候,一具威风凛凛的,着甲持矛戍守边关将士像,就立在了大明宫外,
神像前,还立了一座碑,碑文上书。
‘自先汉冠军侯列郡祁连,为国张掖以来,一千年中开拓河西的汉家健儿,魂兮归来!’
安审琦什么也没做,就在那里静静看着,直到神像落成,连他手下的晋昌军牙兵都心神震荡、神伤不已的时候,他只默默对左右说了句。
“天下间,人心向背,大势已成,此风起自河西,我辈当随风而动,方可不负此生!”
人群中,李从曮的次子李永吉惊得面无人色,他浑身无力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挥手让侍从赶紧回凤翔府。
“速告大人,武威郡王已有关中人望,昔年身在太原时的庄庙,都不能与之相比!
请大人送还秦州百姓,撤掉秦州和凤翔的哨卡,厚礼卑辞,或能使我李家保全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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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经修改,还是不太满意,但老虎也就这点文采了。近年安西军和归义军的故事逐渐为人所知,他们终于不再是敦煌莫高窟中一副副孤零零的壁画和冷冰冰的文字了。
千言万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多写了两千字,祝书友们端午安康,多谢你们的订阅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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