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算我们爬完空穴,底下的追兵也同时赶到的,他们也一样会设法钻入进来。这种拼死逃亡与被无情追击的关系丝毫没有换场。我们最多只能在他们到来前找个地方躲藏,随后趁人不备鼠窜遁走。想到此我便满心灰暗,自己怎么绕开花花世界的社会追缉到了这里还是在被人追缉?而且惹下天大祸根,我已被暗世界的人盯上了!
当我衣衫被最后一组钢筋挂住正拼死撕扯时,身下的勿忘我忽然发出一阵得意阴笑,我转过脸去看,弥利耶却对我挤挤眼,从身后掏出个老式手机般的东西,狠狠摁下!
只听得底下发出一阵世界大战高爆弹炸开般的巨响,整段空穴也随之摇摇欲坠,无尽的土渣、泥粒和碎石如雨点般坠下。我死死抱住那些钢筋咬紧牙关,才没跌落下去。视野所见底下一片通红,似乎是世界之子刨坑时器材炸了,不,应该不是一台而是全部!因为整段地坑烈焰燎原,我们窜入的空穴已被轰塌,无数的人正在火焰中惨叫申吟!
“你做了什么?”我瞪着惊惶的丽眼,嘴角抽搐,说不出话来。
“那些死伤的世界之子应该算到你头上,谁让你这傻妞爬得那么慢,要是你早些将秘密交代出来,也许他们根本不必死!”勿忘我迅速丢弃之前温善的伪装,目露凶光道:“你觉得我会让这群蝼蚁爬虫追到这里来吗?比起他们我的命更贵重!”
恰在此时,底下密道突然闪出一条黑影,他睁着发红的大眼,嘴里含着把刮刀,正像条壁虎手脚并用上蹿。一见到我,便发了疯般追爬上来。勿忘我眉头一皱,暗暗叫苦。
“这该死的小骚狐狸,究竟好在哪里?怎么看都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傻妞,背后总会招引来几只苍蝇,所以,我早该在刚才就先弄死你!”她见稻草男孩离她越来越近,不由破口大骂,打怀中掏出个绒线团般的物件,狠狠朝他掷去,叫道:“去死吧,这本该是送藠螨下地狱的礼炮,就留给你粉身碎骨好了,这该死的畜生!”
我忙伸手去抓,但疯女人早已不顾一切将它丢了出去,这东西在我们和稻草男孩间猛然炸开,一团紫色烈焰顿时照亮窄小密道里的一切。我望见他正瞪着布满血丝通红的大眼,当与我四目相交时,怒容被笑影替代,他带着满足的微笑,被火焰吞噬了!
“稻草!稻草!”望着公羊被紫色火焰吞没,我撕心裂肺地大喊,泪水如断线珍珠般不断滚出。我很想一脚踩扁勿忘我,跟随稻草男孩而去。但是我没有勇气,就像她所形容的那样!
至于我是怎么走完密道摔在一片干土泥地的,已全无印象。唯一留在脑海中的,是自己被勿忘我揪着马尾拖出来的。这女人作恶多端,杀了无数的人,自己也被抛投的怪火灼伤,此刻正躺在距我四、五米外的石壁上,闭着眼抽烟。
我再也忍不下沉重内疚和积聚的怒火,撑起身子走到她面前,照准她就是一顿乱踹。她丝毫不躲,好几腿都踹在勿忘我身上,反被鬼牙齿马撞得生疼!我脚丫一崴,摔在她面前,继续举着那曾经被稻草男孩紧握的手,一下接着一下煽她带血耳光。勿忘我姐妹先是保持着冷笑,但被我接连重掴,终于暴怒起来,她反手一巴掌,将我打出三丈远,随后吐了口带血唾沫,骑上我身子,往死里掐脖颈!
“你这贱人还真想动手?看到底谁先弄死谁!”她双腿夹紧,限制住我乱舞的手脚,叫道。
我照准她低垂的脖根,那曾经亲吻过的柔软皮肤,张大嘴一口死死咬住!勿忘我姐妹没有料到,顿时手脚乱拍,死死拽住我长发,一把把扯下,但我就是不松口!不得不说,她确实体力惊人,两眼已经翻白,即便如此,仍不停猛捶我的两肋!终于,一股淤血冲上咽喉,我只得舍了她,倒去另一头泥地连连咳血,泪水混合污血,很快淌下一大滩!
“稻草,你为何这么傻?我说过一定会回去,你为何非要追来?”我终于耗完最后一丝气力,重重地倒在地上,将身子蜷曲成团,让来来回回的阴风穿透我这具该死的恶心的、带给无数人悲伤命运的躯壳,绝望地哭泣,可惜再也没了那双有力令人窒息的大手。
我之所以在许多年后,会如此深爱查理,可能也是自己这么切身体会过来的。我想,相比较她,这时的我或许更加惨痛,至少麦克斯与她生活过很长时间,而我却来不及对稻草男孩道一句永别。这就是爱吗?我不知道,我居然会为追捕我的杀手泪流至此。
“因为你本来就是傻妞,然而这条狼狗更傻,你们是臭味相投罢了。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两只公羊才是你的奴才!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是小骚狐狸!”勿忘我抱着脖子半跪在地粗喘了许久,朝前慢慢爬来,将我扶起身子,叹道:“算了,咱们休战,你还挺能打的,我刚才大意了。跟我说说,你是真心爱那大个的吗?我很抱歉。”
“爱?我不知道,我想这不是爱,但远比爱更高贵!”我抓着她破烂的衣襟,双肩颤抖,抽泣道:“我是个男人,我并没特殊癖好,但我从没想过,会为他如此痛彻心扉。”
“我也不想自己双手沾满鲜血,但是放任他们不除,你我都活不成。”她仰着脸哀叹一声,泪水伴着冷笑声滑落下来,滴在我的脸颊上,道:“其实他们自己都知道,那都是表象。你还记得那大个自己也说,反正这样虚情假意眉来眼去的,最终还是要动手。”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望着她那深不可测的微笑,问。
“在获取众人想要的东西前,若存在共敌,他们便会精诚合作甚至不惜牺牲。而越接近想要的东西,他们就越不信任他人。一旦东西到手,那便是另一场决战的开始,这就是暗世界残酷的本质。那大个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他可能早已放弃幻想,更渴求为自己所爱之人殉葬。”勿忘我姐妹垂下眼,用手拂去糊在我脸上的污泥,道:“你其实也一样,并不喜欢被他拥抱,之所以会哭得死去活来,是因为一切太突然,你难以承受巨大愧疚。放到平时你会离他越走越远。而这傻大个,如此想要追回你,也是因我几度让他得而复失,他先是气馁慢慢变成怨怒,最后就燃起了难以克制的爱火。这种事放在正常社会里,不会发生,只有在这种无情残酷的混乱中才有。真正害死他的,其实是你。”
“诶?”我挣开怀抱,指着她叫道:“怎可能是我害死的?”
“是的,害死他的就是你。一个男人若到了连命都不要,大概会是两种情况。一种是他彻底被激怒,另一种就是极度失落让他发疯。两只公羊只要有口气都会对我无情杀戮,而你偏偏当着他的面,不顾一切袒护我,甚至愿意挡下枪弹。那一刻你便深深刺伤了大个的心。比起他们,你喜欢的是我,哪怕我再邪恶,你还是爱我,对不对?”
“是的,我恨死你了!”我无力地瘫倒在地,泪流满面,问:“你到底是人还是恶魔?”
“我是个弥利耶,你别忘了,所以也曾经是魅者,因此你那套对我不管用。在我童年时,有一次我在路旁见到只受伤的小鸟,抓在手里时,我忽然觉得它很可怜。本该送它飞入蓝天,但我忽然就产生了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恶念,我觉得既然它已经够可怜的,那再多些伤害好像也没什么。当我缓过神来时,小鸟已被我掐死了。我有时会厌恶自己,总会想我并不是坏透了的那种人,为什么我总能做下许多残忍之事却无丝毫罪恶感?”她取出支烟为自己点上,惨笑道:“所以我成了夜行者,在颠倒黑白的世界里,我可以极致放纵,完全不必去思考对错。别人是为了生计,没有选择余地而成为弥利耶,而我却不同,我迷醉于这份差使,它能让我的恶最大化释放。你既善良又单纯,别人见到你就忍不住想要守护,而我一见到你便想要破坏这种野兽与美女的情爱童话,于是就会诞生许多恶念。我知道自己很变态,但我实在喜欢看你痛苦哀伤。只有那一刻你才是最美的,我也会被你打动,这可能就是天性吧。”
说完这些,勿忘我姐妹去另一头躺下不再吱声。我回想她的话,越发觉得我比起这个疯女人更不正常,明知她只要逮到机会就会翻脸无情,甚至会使用超越极限的下作,来填补她扭曲又自私的心。而我却一如既往,怎么也不愿离开她,甚至将要遗忘Chris和Alex了。我何时变得那么低贱?过去的我究竟是怎样的人?慢慢地全都记不得了。
就这般想着,不久我便困得熟睡过去,毕竟连续两天以来,我都未合眼,体力已超极限。就在半梦半醒之际,我被人一把捂住嘴,很快拖到了石壁深处。
我睁着惊恐的双眼,竭力想要挣脱,抬头望去,那是勿忘我。她对我做了个噤声,手指前方让我去看。顺着指引,我瞧见石壁尽头站着条黑影,他躲在乱石丛中,正东张西望,却又不靠近,只是一味侧着耳朵谛听。那个人,便是神色慌张的马洛。
“那是什么?”勿忘我紧锁双眉,用力拧了我一把,问:“死丫头,快告诉我!”
“那是我朋友,也就是你所说的瘦猴。”我扶着她的脸,吃惊地问:“你怎会辨不出?”
“其实我下到这里后,就丧失穿透环境的视力。”她抱着脑袋,眼中满是困惑,说:“所以才会被你一口咬住咽喉,不然以你这小骚狐狸那两下花拳绣腿,早就被我打得半死了。”
这也就是说,她此刻肉眼亦成凡胎,与瘦子无异了。不过,适才黑长发女獍行好像也是这般迷茫,虽然循着声音大致能找对方向,但眼睛其实是看不见的。换言之,这片未知之地,便是他们弥利耶无法施展手段的死地。我与她待在这里差不多歇了半小时,抓起她手腕,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不知不觉又即将天明。尽管背后追兵暂时无力闯进来,但终会想出办法。更何况在附近,另外四个弥利耶仍潜伏着。他们是敌是友,现在还很难说,以我和勿忘我现在这般孱弱,继续待下去绝不是好主意。
我一把驮起她胳臂,朝着远处的马洛而去,他在这里待了一天多,比我们熟悉环境。眼前的这块地方,其实只是断崖般的石壁缝隙,仅仅比起云诺虫坑道那个石隙稍微宽广些。沿途我不停在透,想要找到过去的那群人究竟往哪走了,但时间过了太久,所有痕迹都早已不在。极目远眺,只要过了这段,我们将进入一片较为宽广的平坦泥地,那里灰蒙蒙地始终飘着一层浓厚雾气,实难分辨究竟是什么。搞清我们现在身处何地,便是当务之急。至于弥利耶杀了那么多人,会否连累我,暂时不用去考虑,世界之子和Alex他们想要进来,恐怕还为时过早。想着我加快脚步,很快来到瘦子躲藏的角落。
“你躲什么呀。”我揪住马洛衣襟,像拖小鸡般将他拉出来,颇为不满盯着他,问。
“刚才听到杂音,我还以为那两个鬼一样的女人又回来了,所以过来瞅一眼。虽然发色变深了,但你显得更美了,我笨嘴笨舌的,一见美女便无法言语。”他垂着脑袋,不敢正眼看我,却盯着勿忘我瞧个不停,问:“这就是獍行大姐吧?我叫马洛,太荣幸了。”
“你别管人家叫獍行,这是脏口,你就叫弥利耶,”我生怕边上这个女人发狂,扶着瘦子的肩,低语道:“还有别没完没了盯着她看,这是个疯子。”
“你靠得那么近,浑身又很香,我真的太不适应了,站你边上我就像条土狗,我连话都不会说了,”马洛一味躲我,侧身绕到勿忘我身旁,道:“我带你们走走吧。”
“我哪有那么容易生气,你真当我精神分裂啊,不知者无罪。”勿忘我浑身的成熟女性气质,与瘦子挺合得来,她将手一扬,道:“带路。”
马洛应了一声,很快我们就随他来到适才对话的那片宽阔地界。我朝着先前就很疑惑的熔岩水池望去,这才明白他为何总问我要矿泉水。这哪是什么水池,而是片稀薄的沼泽,浮满稠厚漆黑的臭泥。在若隐若现的脏水上,浮着许多萤火蛾子,外形酷似蝴蝶却又小得多,正盲目地乱飞。而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围着无极其数的绳线,绳线上挂着数以千计的菱形金属片!
就在此时,耳畔传来一声沉重铁器转动的怪音,顿时阴风大作。顺着声响望去,便见得这片巨大沼泽中央,有一段硕大无比的熔柱。环绕它一圈的,是四扇高约九米的铁阀牌门。它们被阴风吹拂,像个巨型水车正慢慢打转。而熔柱中央被人掏空,精雕细刻成了个造型古怪的祭台,在这祭台中央,塞着一口黑森森的铁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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