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何被拖来这里?怎么看我都像是个意外。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一切正如欧罗拉说的那样,所有人都缺一不可。”正直者像打鸡血般亢奋起来,她扶着我的双肩,道:“我或许能还原回来,希望那是有意义的内容,这也是我一辈子未有过的创造。”
我闻言一愣,不由看定她,等待其不凡的发言。
“我来问你,当你瞧见团块时,是在踏足缅床前还是踏足后?”她忽然话锋一转,将视线转向小苍兰,道:“这一点特别重要,若是踏入缅床之后,那便万事休矣。”
所幸的是,小苍兰打量团块是被改造前,如此一来,正直者终于落下心头大石。于是便侃侃而谈她的惊天创举。“隔世之眼”也唤作“前世宝珠”,圣维塔莱瞳孔的暗金光环能看穿凡人三世,人成半妖就等于已隔了一世,所以只需透过她的眼眸,便能拿到关键信息。但所谓看穿只是瞧见她人类时的原貌,圣维塔莱无法进一步从中攫取到任何咨询,这其中的诸多限制与天造偶合,令其想到了一步高招,那就是“妖眼溯源”。
布伦希尔蒂的理论基础是两者都是我,这种状况在平素里不会发生,却恰巧在雷音瓮碰上了。她虽攫取不了小苍兰的目视所见,却可以将“前世宝珠”转化为“前世宝轮”,让我透过她的眼被再次重现。这种事对希娜而言也是第一次,也许圣维塔莱的使命并非为了杀伐而是糅合创造,所以我们的并存就是天造,这种永世无法成立的可能,没准就能打破未来的限制,从而改变横皇既定的游戏规则。
这件事只能正直者做,欧罗拉成为半妖后,一使用完隔世之镜,暗金光环已被剥夺。
就这样,小苍兰人类时经历的部分在我脑海中飞速掠过,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当时情绪,以及听见她的喃喃自语。团块句末下共有五十五组字符,读解形式由左到右,记载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内容。文中记录雷音瓮的创始人就是拥有“兽突”能力的族群,它建造于漫目天火和窒息浓烟的苍穹之下,万兽早已消亡,海水也被蒸干。带来这份灭世浩劫的,便是那雷姆诺斯岛的女人们。至于要怎么启开这道门?只需走向两道光明的极点,一切便豁然开朗。
在我口述下,稻草男孩将整段游吟诗文快速抄录在褐皮本上,全文如下:
“我向着烟雾躬身,天火与尘埃是群风的浮标,它们驾乘飞舞夜贝,它们来了。
那些只是孤人,没有索环的牵引,林蛙般的面容两条手指,却遍身流毒暗藏恶意。从此再也无法触摸春的清淡,也难以孕育晨的溪流。天与地,沉沦在永世黑暗,一切都已死去。
它们带来了横行的劫难,令畜群的池塘成了荒草,生灵皆有无尽面容,却生有两条脐带。我指控泯泯幽灵,我指控摩萨利尔,那些盲眼的爬虫,让母兽们窃取了肩背与权柄。
我指控群风、瘟疫、还有那嘶哑的哭喊,这已是苍穹花的国度,我等皆为行尸走肉。
我指控那不为人的蝃妖,及背叛所有忠告的执拗,不染吾辈之血不染辜草,愚蠢的世界阗满;我们拥有累累明亮的遗骸还有道路之刃与焚尸之地;我们拥有,我们不可见的堕落。
这罹患麻风的轻翅薄翼,势必将走出两个极点的耀斑。人怎可形同禽兽?长出十人手臂,却非要如此,才能湮灭歹毒利爪。要是我能冲破创伤直刺罪行,要是我能在诸旗招展与疯狂中掺注水份,我便会握有那隔世之匙。我会生于胜利,毁于败北。
对着眼睑闯入梦境,存在于大地之上,又并不存在。两面首神,彼与此,皆我道。”
这些隐晦难懂的行诗,与篆刻在圆瓮小屋墙头的团块同样文风,皆语焉不详。但个中隐句还是能勉强读解。他提到屋内有两个极致耀斑,彼与此的两面首神也许暗指的是自己双重个性,如何才能长出十个人的手臂?人类手臂长度等同身高,以我换算十人等于十八米,与小苍兰合算一起就是三十六米。若以坍塌的缅床作大屋中心点,那俩个极斑就在直径范围内。我与小苍兰背靠背朝着两个方向迈步,当来到边墙,间隔恰巧是这个长度。
我们保持着水平,开始摸索走墙,终于在正北正南找到俩个圣埃尔摩之火的阴刻,这也许便是两个极致耀斑。当手按上团块,心头的返金线剧烈颤抖起来,一组跨越时空万千年前的讯息闯进脑海。
建造这座雷音瓮的不是人,或者说不是我们概念里的人类,它没有性别,属于某种更加古老的物,却拥有超越当代人许多倍的智慧。这东西压根就没设计过由内往外启开石门的轻石,却给自己出了道难题,要在活着的前提下同时触碰俩个极斑,步调一致地扭转,如此才能启开终极之门。倘若它也做不到,则其他的物更加做不到。
这个物在修葺完这座环形建筑后,便死在了这里,它将钥匙毁除,雷音瓮便是它的陵墓。
极致耀斑滑入内墙后,紧闭的大石门前爆起无限弧光,耳畔传来一声声清脆的碎音,尘封的瓮门由上至下缓缓移开。
众人来不及感慨,急着翻出夺门而走,唯有稻草男孩站立原地,拧开喷漆在门前涂写,我与小苍兰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拖住他胳臂硬拽着出去。待到所有人连滚带爬跑出老远,空中又传过一阵波音客机的嘈杂,瓮门沉重落下并被永远关闭。
“你给横皇那畜生留什么字了?”我推了把稻草男孩,问:“有这必要吗?”
“我给他留下一句话,我们所创造的未来,撕碎你沉湎的历史,这样做当然有必要。”稻草男孩吐掉半截子烟蒂,得意地狂笑:“目空一切自以为掌控时间轨迹的横皇,最难接受自己失败的命运。等他按原路一圈绕回来,时间早过了二十分钟。粉碎他人尸魂已是可恨至极的暴行,这个畜生竟当着相爱之人的面,连最后缠手的机会都不给予便毁灭魂魄。光冲着这点,我就要好好羞辱他一番!”
“我现在要说重要的事了,这是个沉重话题。”落难者快步走向我们,打罩袍内掏出个袋子,取出四颗大丸提给我们,说:“这场与时间赛跑的追击战,我们要做好回不去的心理准备。它叫萤火虫(Fireflies),是圣维塔莱了断自己的阴焰,在生命燃尽前打亮便能焚灭肉体。黑浑尸已吞了弗朗索瓦先生,我们不能给他留下任何可以利用的躯壳!”
当大家爬上颠簸不平的泥山时,身后传来高亢恼怒的嘶吼,这东西跑完马拉松陷入死局,被困在了瓮门背后,时间刚好是十分钟。在他按原路狂奔回去再度遭遇前,我们必须得利用这个契机找到他真身,唯有击杀了他,才能破除最让人绝望的嚎灵特质,而后再慢慢图他。
通过几番交手,几个暗世界菁英得出结论,横皇拥有双重嚎灵加持,并且是个活物,肉身必然隐藏在环形建筑的某处。他不一定非得是人,可以是任何生物,既然这劣畜说他还未诞生,也间接说明他也许是条尸魂,能够肆意附足他人身躯。绯局诡道皆有限制,其一可以被控制之物或许死了,是具皮囊;其二黑浑尸体量巨大,所以皮囊作为容器也得有些体积,不会是虫蚁之类的微物,最小也有狸猫般大小。
为了加快作业效率,五个人分配各自调查的区域。欧罗拉是实力最强的半妖,所以负责最危险的圆瓮小屋一带;正直者负责第二座瓮形大屋;稻草男孩则调查范斯爆头的瓮房。至于各条走径和石穴,交由我和小苍兰负责。对于这种安排我个人并不满意,怎么说我们占了三颗心脏,同为半妖,体质不同和恢复力惊人,应该顶在第一线。虽然我们已成功打破历史的限制,但留给破法者的时间已是微乎其微,在第二十分钟前如能做到不全军覆没就代表胜利,如此才能绽放未来的无限可能。
身为半妖且都具有第三瞳,我与小苍兰负责的区域虽凌乱,却更有的放矢,通透的绿线延展平铺出去,让躲藏的秘密昭然若揭。我顾不得抱怨头昏眼花,指着石穴与泥山说这一带交给自己,让她去其他走墙寻找踪迹。这时我又发现与她的不同之处,那就是同样移出第三瞳后,她跟没事人般行走如飞,丝毫不受眩晕的影响。
伸展手臂,令回旋于各处的羽蝶聚集,它们停满一身,由我授意再分配各处。我将飞虫一部安置在水斗怪屋廊下,一旦那凶物出现便以八字形绕飞发出信号,提醒众人聚拢结阵。另分出一部紧追各人,成为人们头顶的明灯,为搜寻扫除黑幕。
做完这些,我回到最初落脚的圆窟石穴,脚踏阴草,席卷黑水搜寻起来。找物是件尤为枯燥费神之事,外加感悟着时间一分一秒飞逝,这种压抑足以将人摧垮,若不移走些精力放飞头脑,人很快就崩溃了。此刻我所在想的,便是那五颗心脏的问题。
冥船饵舱内紧闭的舷门,藏着五个天赋妖盒,它是最早被人故意设计进破船,目的就是引诱人去打开。一旦轻启盒盖,铁匣子就被输送进了环形建筑,这可能是突破时空线的某类妖法。那么,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便产生了,所有到达修罗之松前的人,全都粉身碎骨,至今黄金屋仍被谜障隐蔽。安放妖盒的人又是怎么知道底下会有五个高台?他们必定已闯进过雷音瓮并亲眼见到。那么既然已到过,又何必费尽周折搞未来心脏传输过去,直接推倒所谓的守护尸像不就结了?难不成生有五颗心脏的蟊贼头目果真没诞生?
羽蝶跟着我停停走走,在身旁不断闪耀微光,似乎不明白自己主人在烦恼什么。我探出手指让它们落下,感受夜贝小蛾的温暖。一想到自己哪怕逃出炼狱,仍会被上面的那群疯子当夜宵敲骨吸髓,内心灰暗至极,不由哀叹:妖中丽蝶,不过是一时光鲜,最终也似你等那般,成为腐肉骨骸之末流,徘徊阴蜮,永世不得轮回。
虽然历史能够肆意改变,未来也可创造,但命运之轮,却早已被注定,难以改变。
触景生情自艾自怜之际,我的手无意间碰到包囊内一件硬物,掏出一看正是那五彩斑斓做工精妙的掘墓人面罩。虽然这东西本身来历成谜,拉多克剃刀言之凿凿说不可能存世,早已毁于莫斯科围攻战的烈火之中。但它就端在我掌中,修罗之松前同时并存着另一面。我环视头顶圆窟,一切皆在最初,地点、死难者以及物件,全都还原在灾痛未曾猝死之前。想着,我悄悄挂起珠帘,拔出了刮刀和安贡灰。
小苍兰打远处见我挂起件古怪面饰大感好奇,问这东西是干嘛用的。老实说我也不知它的来历,只见它曾作为眠月镜棱的道具出现过。勿忘我逢战必带,却从不明说,它应该不是单纯为了美观。我取出面具,招呼她上前,问见没见过这东西,小苍兰双肩一耸,无不遗憾地说同样的东西他们也在阴宅内搜到过,可惜在对抗半神时不幸被烈火焚毁。
小吕库古曾说,他们逃亡之众最大遗憾便是寻不到它,只有通过它才能找到那藏于暗毒之下,虚弱的真身。既然它能找到老吕库古,没准就能发现伊格纳条斯的隐藏真身,我已是第二次使用掘墓人,前一次通过它让天梯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而引发一系列的变数。
掘墓人面罩也叫桂冠花面具,是可萨汗为纪念自己发动的两次大规模征服胜利而定制的纪念品,它被赋予了各种神圣的光环,以至于能洞悉过去,唯独无法展望未来。Alex戴着它,瞧见小法鲁克斯被自己爱妻偷袭一幕,吓得肝胆俱裂,从而搞清了女魔之谜。而我戴着它,没准也能有所斩获。想着,我掏出它扶上脸庞,将视线投向目视尽头。
眼前无尽流砂掠过,整座圆窟石穴只是较现在更幽暗些,基本不起太大变化。见不到波澜也难以判断年代,我打算走远些再继续看看,当我走出十来米开外,圆窟石穴的瓮门前出现了两条模糊身影。他们是一男一女,皆身着白西装套着墨绿色雨披。我大气不敢出慌忙退至一旁,继续注视着俩人缓步过来。
当他们来到近处,我看得一愣,不由揉了揉眼睛,很快辨出其中的女人,正是死在乱战之地的法鲁克斯。只见她穿了套校园西装还系着白领带,款式很是新潮,应该就发生在这几年间。这傻妞怎么不会老呢?她可是诞生于二战之前。眼前的她还是个养成被带偏的人类,而且那张脸,我丝毫瞧不出有被胁迫的表情。法鲁克斯尾随高大男性有说有笑,就仿佛是在旅行般轻松。而那个男人,我只望见其魁梧伟岸的身姿,却怎么都瞧不透面容,那整颗脑袋就是团漆黑的油雾。这个男人戴着手套,手指颤动得厉害,似乎是帕金森症的早期迹象。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石穴尽头,在终极瓮门前停下脚步。男人脱下了手套,我只瞧了一眼,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那是怎样的人手?这个油雾脸男人,居然将十指剁去,接着十条乌黑发亮的干枯手指!
它们正是厌头罗金匣的至宝,失踪无痕的十节战俘断指!遍体烫着火蚁体液符文!
高大男人让法鲁克斯退至一边,双手按上兽行爪印,干尸手指沿着刻印飞速猛长,很快将沟渠填得满满。这道两面首神彼与此才能移开的巨门,就这样被缓缓地打开。我正看得目瞪口呆,余光散瞳下,见得一只周身散发着绿光的东西卧在泥山之下,正气息平稳地蠕动着。当四目交对时,它预感到危险,怪叫一声破土而出,直照准我面门窜来!我心头不由一阵狂喜,兴奋得发出天籁之音。
该死的横皇伊格纳条斯,你的困魂走尸,已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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